(楔子)
我第一次见到阿颜,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
那时她站在我家门口,一袭长发零乱地披散下来,发梢有水珠滴落。鼻尖冻得通红,鞋上沾满了泥,看起来十分狼狈。
“听闻你这儿有十世镜,能助人忆起前尘。”她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疲惫。
我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她的面色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额间的长明灯黯淡无光,这是鲛人一族特有的印记,长明灯灭之日,便是鲛人魂断之时。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你活不长了。”
她无力地冲我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我想在临死前,弄清楚这一切。”
我点点头,从袖中掏出十世镜,取了阿颜指间一滴血,滴在镜面上。血慢慢在镜面上晕开,一些景象从镜中浮现出来,模糊到清晰,那是她的记忆,似乎很久远了。
(一)
初春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阿颜站在桃树下,细细的雨丝落在她身上,微凉。不远处有一白衣公子,正朝她走来。
他停在她面前,扬了扬手中的折扇,低眉一笑,眉眼间尽是风流:“听说,你想拜我为师?”
阿颜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他眯了眯眼,伏在她耳边低语:“我的徒儿可不好当。”
阿颜不安地攥紧了拳:“我不怕吃苦的。”
他轻笑,抬手拂去她发上的落花,神色温柔:“既如此,我便应了你。”
“你叫什么名字?”
“阿颜。”
他似是有片刻的失神:“阿颜……是个好名字。”
那是阿颜与容锦的初遇,温暖而美好。细雨微风,灼灼桃花,翩翩公子,那是阿颜这一生见过的最美的场景,以至于很多年后依旧无法忘怀。
阿颜自小失了双亲,本也只是为了讨生活,才上昆仑山学艺。可她没想到,容锦会待她那样好,好到让她觉得受宠若惊。
可容锦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是你师傅,对你好是应该的。”
那时阿颜还不知道,就是这句话,让她记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
当时的她,只觉得感动,不禁暗自发誓,从今往后,这条命都是容锦的。
他教她读书写字,传授她法术,带她泛舟游湖。他是堂堂一派掌门,却终日围着个小丫头打转。
很快,派中流言四起。无非是说他们二人私相授受,罔顾人伦。
容锦向来对这种事不甚在意,阿颜却有些担忧,她怕自己害容锦声誉受损。
容锦看到阿颜整日郁郁寡欢,以为她是害怕被其他弟子欺负,便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安慰:“别怕,有我在。”
阿颜抬头凝视着容锦的眼睛:“师傅,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容锦愣了愣,随即绽开一抹笑容:“当然会了,傻瓜。”
可谣言并没有平息下来,反而愈演愈烈。最后终于惊动了隐居山林的四大长老。即便容锦身为掌门,几位长老的话,却也不得不听。
而他们只给了容锦一个选择——将阿颜逐出师门,赶下昆仑山。
容锦听后紧紧握住阿颜的手,一言不发。半晌,方艰难开口,声音却已经沙哑:“或许我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拉着阿颜,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决绝地转身离开:“那就是,我和她一起走。”
掌门之位,说放弃就放弃了。任谁都会感动,阿颜也不例外。也许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完完全全交给了他。
(二)
他们去了江南的一个小镇,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容锦每日都会去市集卖字画,阿颜问他为什么不用法术,偏要让自己这么辛苦。
他看着阿颜,眉眼弯了弯:“你不觉得,这样才有过日子的感觉吗?”
她瞬间羞红了脸,小声嘟囔:“谁要跟你一起过日子。”
容锦忽地抱紧了她,不容置疑地说道:“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人,这辈子都休想逃掉。”
她回抱住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阿锦,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那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有些紧张,却又满心欢喜。
容锦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自然是喜欢的。”
阿颜以为会和容锦这样幸福、平淡地生活一辈子,以为会和他白头偕老,直到地老天荒。
可这终究只是一场奢望。
三年后,阿颜的生辰。
容锦将阿颜带到忘忧谷,取下覆在她眼睛上的丝巾。
阿颜睁眼便看见漫天的孔明灯,照得原本漆黑的夜幕亮如白昼。每盏孔明灯上似乎都有些图案,可她看不真切。
容锦看着她,淡淡地笑:“抱紧我。”说着便御剑带着阿颜飞上了夜空。
阿颜这才看清,那些图案原来都是她自己。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容锦画下来,制成了无数盏孔明灯。
容锦回头满是深情地望着她,说了句动听的情话:“阿颜,世人都说,鲛人的眼睛可化作珍珠,可我却宁愿永远看不到这样的珍珠,我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让你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回忆停止在这一刻,镜中的场景开始模糊起来,镜子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阿颜蹙了蹙眉,苦笑:“看来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嗯,十世镜出现异动,必是有大事发生。”那时,我的心里隐隐感到不安,虽说十世镜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从未如此不受控制过,连我施法都无济于事。
我很好奇接下来发生的事,但同时又担心阿颜知晓真相,会承受不了打击。
她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云淡风轻地冲我微笑:“我没事的。”
我只得继续对镜施法,良久,它才平静下来。镜中的场景也一点点地恢复清晰。
(三)
那一年,阿颜满百岁。这对鲛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年。他们会在这一年经历雷劫,若是过了此劫,便可飞升成仙。若是过不了,便会魂飞魄散。
阿颜历劫的时候,容锦不在她身边。没有人护法,饶是她资质很高,却也被这雷劫夺去了半条命。但她一心一意想得是:幸好,她活下来了。幸好,她还可以陪在容锦身边。
阿颜迷迷糊糊地躺在草丛里,似是看到容锦身披月华,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你来了……阿锦。”
可下一秒,她的笑却凝在了唇边。她看见容锦掏出一把短匕,狠狠地刺进自己的心口。
血溅到容锦月白色的袍子上,他握着匕首的手颤了颤:“阿颜,对不起。”
她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狠了狠心:“我一定要救她。阿颜,我需要你的心来救她。”
阿颜死死抓住容锦的衣角,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惶恐不安:“她是谁?”
“她叫沐颜,和你一样,是个鲛人。”他顿了顿,转过头去不看阿颜,“亦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阿颜咯咯地笑起来,只是那一声声的笑,却如同鬼魅在哭一般,异常凄厉。
“她是你最爱的人,那我呢?我是什么?一个棋子?或是一个玩物?”
容锦并未作答,只是咬牙转动了手中的匕首,生生地将她的心剜了出来。
他捧着阿颜血淋淋的心,转身就走,毫不留恋,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阿颜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他踩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将她这一生的梦踩得粉碎,终是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那时她才恍然明白,容锦说她的名字很好,皆因那个女子名字里嵌了个“颜”字;容锦对她的千般温柔,皆因那个女子需要她的心。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爱过自己。原来,所有的温柔背后都是谎言。
被剜了心本是必死无疑,所幸阿颜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颗定魂珠。
此物可使她的魂魄暂时留在体内,但却不能进食,不能呼吸,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可即便是容锦把她害成这副模样,她还是选择了留在他身边。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待在容锦左右,若是没有他,天下之大,却是无处为家。
于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阿颜也一天天地看着容锦悉心照料沐颜,喂她喝药,逗她开心。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般多余,完完全全是个局外人。渐渐地,她便只是默默待在一旁,再也不去打扰容锦。
沐颜苏醒后,意识不大清楚,连容锦也不认识。
容锦便耐心地把他们之间的故事讲给沐颜听。
容锦看着沐颜的眼神,极尽温柔,唇边还挂着春风般的笑容。
阿颜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十分刺眼,让她忍不住想逃。
可她刚想跨出一步,脚却早已不听使唤。她听见有珍珠落在地上的声音,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记得我曾问过阿颜:“何苦要这么折磨自己?早些放下不好吗?”
她望着我,眸中神色明暗不定:“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又谈何放下?”
也许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不是你的爱人背叛了你,而是他从来没有爱过你。
在沐颜和容锦的爱情里,阿颜不过是个过客,明明是最无辜的一个,到头来却是被伤得最深的一个。
(四)
容锦遇到沐颜的时候,还是一介凡人。那时他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是沐颜救了他,并将他带回鲛人族的领地。
就在容锦养病的期间,他们相爱了。
可沐颜与鲛人族大祭司早有婚约。于是容锦就策划着带沐颜私奔。
然而此事却被大祭司知晓了,他亲率了几千精兵,将容锦和沐颜团团围住。
霎时,无数的噬魂钉向沐颜和容锦袭来。那一刻,容锦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沐颜竟强行催动功力,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屏障。
那时容锦还不知道,强行催动功力使得沐颜的心脉俱损。可沐颜还是撑着一口气,将容锦送到了安全之地。
容锦活了下来,可沐颜却死在了他面前。他抱着怀中渐渐冰冷的尸体,哭得声嘶力竭。
后来他听说昆仑有起死回生之术,便上了昆仑山学艺。数百年后,他飞升成仙,可他依旧救不了沐颜。
他将沐颜安置在千年冰棺之中,使她的尸身不会腐烂。并不断寻找术法,令她复生。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那就是换心。而这颗心不是普通的心,必须是历过雷劫的鲛人的心。而这个鲛人,就是阿颜。
从阿颜进入昆仑山,拜入容锦门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他所利用。他教她法术,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为了让她能够历劫成功。他对她好,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师傅,而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把心交给他。
阿颜觉得自己是时候放弃了。这段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她贪恋了太久,如今,她也应该把他还给沐颜了。
阿颜离开的前一晚,去找了容锦。
沐颜服了药,已经睡下了。此时,容锦正守在她身边,神情专注地望着她,仿若守着一件稀世珍宝。
阿颜感觉心口有些隐隐作痛,可她忽然忆起,自己明明已经没有心了啊,又怎会心痛?
她低声唤他:“阿锦……”,声音却已经沙哑。
时隔许久,她终于又唤起了这两个字,却是那般陌生了。
原来时光早已把他们分隔两岸,那些曾经以为轰轰烈烈的爱恋,终究散作了云烟。
“你可不可以再陪我一次,最后一次……”
容锦有些诧异,却终是点了点头。
阿颜将容锦带去了忘忧谷,那个容锦为她放了漫天孔明灯的地方。
她从草丛中拿出一盏灯递给容锦:“这次只有一盏,你替我放了吧。”
阿颜感到眼眶中有眼泪在打转,慌忙伸手揉了揉眼睛:“我明天要走了,以后江湖再见,便是陌路人了……”
“我还能听你唤我一声阿颜吗?”她硬生生地挤出一抹笑容,“我知道,你真正的阿颜回来了,所以你就不愿再唤我的名字……这些天,你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同我说。可是阿锦,你是对得起沐颜了,但你却对不起我……”
容锦蹙了蹙眉,怔怔地看着阿颜,一言不发。
阿颜苦笑了一声,身体微微颤抖,转身离开的那一刹,她抬起了头,让眼泪被风干。
“阿颜!”容锦忽地出声。
他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缓缓吐出两个字:“保重。”
阿颜停住了脚步,回身跑向容锦,猛地抱住了他:“容锦,你就是个骗子。可我却心甘情愿地被你骗。如果可以,你就这样骗我一辈子该多好……”
容锦没有推开阿颜,他静静地立在那儿,看不出悲喜。
那夜,他们之间的一切都画上了句点。而这拥抱似是最后的诀别,最终他们会朝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他们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彼此。
(五)
几日后,阿颜遇到个巫灵,托他抽走了自己的记忆。这百余年的爱恨,仿若一场华梦,梦醒后,除了枕边依稀可见的泪痕,便再无其他。
然而最近她时常做一个梦,梦中有孔明灯,有桃花,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她拼命回想,那些斑驳的记忆却始终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画卷。于是,她找到了我。
此时,我偷偷地瞥了一眼她的表情,一脸淡漠的样子,仿佛看着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本想说些话来安慰她,可她这番模样,倒让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当我犹豫的时候,她却抢先开了口:“你帮了我,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这颗定魂珠就送给你吧。”
“你是不想活了吗?”我很清楚,若是没了定魂珠,阿颜撑不到明天。
她不在意地笑笑:“我这一生,爱过也恨过,已经足够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阿颜话音刚落,却听见十世镜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我们同时回头看向十世镜。
接下来的情景,令我们震惊不已。我们看到沐颜趁容锦熟睡的时候,吸食他的灵力。
“这分明就是食灵兽。”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沐颜不是鲛人吗?”
“难不成是换心的时候,食灵兽的魂魄趁机占了沐颜的肉身?”我想来想去只有这种解释。
“我要回去救他。”阿颜已经完全乱了分寸。
“等等!”我拉住她,她却一把甩开我的手,奔进了苍茫的夜色中。
她终究是爱惨了他,即使被他弄得遍体鳞伤,却依旧义无反顾。
阿颜走了之后,我闲来无事,又翻看了一遍她的记忆。却无意中发现,阿颜十八岁之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我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连十世镜都看不到,就只有一种情况:她见过画骨师。
我颤抖着去拿柜中的药剂,滴在镜面上。一段尘封的记忆展现在我面前,我不由得心中一凛。
当年沐颜死后,魂魄因留恋人世,久久不能离去。可她的肉身已经受损,她的魂魄无法再回去。就在这时,一个画骨师注意到了她,替她画了一具身体,并赠给她定魂珠,以防魂魄离体。
作为交换,沐颜所有的灵力都给了画骨师。
为防技艺外泄,画骨师做成一笔交易后,往往会抹去客人的记忆。只有当客人魂魄消散的时候,那些记忆才会归还给他们。
重生后的沐颜忘记了容锦,忘记了自己是谁,只依稀记得有人一直唤她“阿颜”,于是她便为自己取名为“阿颜”。
(六)
我再次见到阿颜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具尸体。是容锦抱着她来的。
“她说她走得匆忙,忘记把报酬给你了。”容锦将定魂珠交给我,“她临死前嘱咐我,一定要把这个给你。她说她不喜欢欠别人的。”
我没有去接,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容锦:“你为什么没有哭?”
“她说或许是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该上昆仑山的。”容锦的嗓音依旧清冷,听不出丝毫感情。
“你为什么没有哭!”我再一次含泪质问他。
“她说我对不起她,可她又何尝对得起我……”
我一时火起,不等他说完,便冲上前去,反手甩了他一个耳光:“她几时对不起你了!她还是沐颜的时候,就为了你而死。如今,她再一次地为你搭上了性命。你说你会让她岁岁年年,平安喜乐。但你可知她背地里偷偷哭过多少回,掉过多少滴泪?”
容锦忽地双膝一弯,竟是直直地跪了下去:“五百年前她就这样留我一人在这人世间,现在居然又让我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苦,分明是她对不起我……”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阿颜,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当初我没能救下她,后来我又没能认出她,所以她就是这样来惩罚我的吗?”
少顷,阿颜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最终消散在风中。容锦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只剩空气。
魂魄离体,画骨师画出的这副躯体也会渐渐随之消失。
“画骨师!”我灵光一现,抓住了一线生机,“若是找到一个画骨师,再为阿颜画个躯体,只要她的魂魄还未到冥府,她就还有还阳的可能。”
“她已经……”容锦缓缓地低下了头,“魂飞魄散了……”
他突然轻轻地笑起来:“她应当是恨极了我,才会如此决绝。让我在今后漫长的生命中,带着对她的愧疚,孤独终老。可我不会让她得逞的,不会的……”
他一边大笑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外面下了雪,染白了他的鬓发。他身着一袭白色的长衫,在纷飞的大雪中,身影显得格外萧瑟。
这场爱恨,已经无法争辩谁是谁非。他们总在最好的年岁里,错过彼此,从而抱憾终身。
(七)
后来,我从十世镜中,看到了阿颜回去之后的事情。
她的法力本就快要消耗殆尽,千里迢迢回来找容锦,早已筋疲力尽。
可阿颜仍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了他。
容锦没有抬头看她,只是讥讽地说了句:“说完了吗?”
“阿锦,我没有骗你,相信我。”她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一把拂开她的手:“这是我和妻子的家事,不劳外人插手。”
“我求求你……不要被她骗了。”她低声下气地乞求他,用一种极其卑微的姿态。
容锦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拂袖离去。
阿颜缓缓地闭上了眼,那一刻,她很想哭,却再也哭不出来了。我想她对他的爱终于死在了一次又一次的冷漠里。
可她仍旧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容锦被人伤害。阿颜就是个傻姑娘,傻到一次次地被他伤害,却依旧义无反顾,傻到明明自己遍体鳞伤,却依旧要保护他。
那天,她燃起了一场烈火,火光冲天,成功将食灵兽从沐颜的身体中逼了出来。而这烈火的火种是她的魂魄。
她本有很多其他的方式,却偏偏选了最为惨烈的一种。她终归是绝望了,心死了,才没有留任何余地。
在阿颜魂魄逐渐消散的时候,那些被画骨师抹去的记忆,如同一幅画卷,在空中徐徐展开。
容锦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所有。他冲上去一把抱住阿颜,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而这一次是自己亲手把她推向死亡的深渊。
阿颜死的那天,下了一场雨。如同他们初见那日,细雨、微风,可当初那个羞涩倔强的姑娘,此刻却静静地躺在那儿,没有了生气。
容锦伸手抚上阿颜的脸庞,声音里带着哭腔:“听说你想拜我为师?”
他问了与那时一模一样的问题,却再也等不到他想要的答复。
(尾)
容锦终究还是死了。同阿颜一样,魂飞魄散。
那时,我恍惚听见十世镜中传来一阵呜咽声。我缓步走向它,在清冷的月色下,那声音有些渗人。
待到看清镜面上的影像,我才恍然明白,那是阿颜的一缕残魂,随着她的血液,被封印在镜中。
以后的每个夜晚,我都会听到镜中传来的低低的抽泣声。我替她解了封印,可她依旧没有离开。
原来一直以来,困住她的不是封印,而是她自己。她不愿出去,因为这里有她和容锦的全部回忆。
很多年后,十世镜里已经不会传来阿颜的哭声。可能她已经走了,或者她终于看开了。
这些年,王朝变换,时代更迭,人间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然而无论人世间经过多少悲欢离合,岁月变迁,对阿颜来说,都已不再重要。
因为她再也等不到她梦中的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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