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非首发,首发于微信公众号无奈大叔的另辟蹊径,文责自负。
津城有一条道叫龙须道,龙须道本为海河故道,行的是水,后来此河段被裁弯取直,龙须沟被填平,故取名龙须道,行的是商,商贩的商。龙须道西至解放南路,东至台儿庄路,奈何以南北大街为界,临近海河一侧被开发成河景房,市井气儿不再,故名副其实的龙须道全长不过二里路,即便如此,仍有着“小津城”的美誉,源于龙须道美食琳琅满目,数不胜数,津城的名小吃在龙须道上拥有尽有,属于津城名吃界浓缩的精华。
话说通喜的“又一策公司”成立至今,往里搭钱的买卖是一件接一件,“相亲策划案”的老本儿快赔了个底儿掉,确实是力有不逮了。就在这节骨眼上,由津城宣传部门发起的,旨在宣传“津城好人”系列的 “古道热肠”单元找到了通喜,命题作文,实力甲方,这一笔生意指定赔不了了吧。
古道自然是龙须道,热肠嘛,则是关乎这条道上的一个傻子。别的不敢说,就与傻子打交道这事,通喜不遑多让,倒是有十余年的切身经验,妥妥的最佳人选。
不同于长枪短炮加持下直奔主题的拍摄手法,“又一策公司”拿到了启动资金后,并未忙于明面上的大操大办,而是另辟蹊径,在求助于相关部门后,取得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战果,三十余个高清隐藏摄像头一夜之间遍布龙须道的各个角落,正对开门营业的各个商户以及这条古道上的一举一动。
盛夏时分,不到凌晨四点,龙须道便有了动静。首先进入镜头的是炸油条的老张,只见他正按部就班地往面盆里倒面、加水、揉捏、盖板,静待醒发。虽蹑手蹑脚,但也一气呵成。就在老张等待面团醒发的间隙,在生物钟的督促下,老张媳妇也醒了,估么着是给睡得四仰八叉的儿子扇了几下风,也来到了镜头前,埋怨道:“怎么没叫我了,一起干,你不还轻省些”。老张心思着媳妇肯定是闻到了新油的味道,手里倒油的活也没停住,不好意思道:“早知道我晚点换油了,你还能多睡会儿”。老张媳妇也不听老张的好言相劝,洗漱完毕后就准备上手了。
做豆腐的老李两口子也不甘示弱,卷帘门缓缓升起后,才发现,这两口子已经忙活多时,老李左右开弓,一手倒豆子,一手摇石磨,老李媳妇则是将磨好的浆子下锅,掌握好火候,悉心经营十几年,这两口子还是老驴拉磨,讲究一个穷讲究。不多一会,热气腾腾的小门脸里就寻不得人了,豆香味则传遍了整条龙须道。
老齐虽然干着屠夫的勾当,但应该个素食主义者,显然尤好老李家的豆腐。老李家的豆腐铺一开门,正好赶上外出进肉的老齐回来,舔着脸就去讨了一块刚压好的豆腐,不需要佐料,不一会儿就生吞了。通喜观老齐做派,琢磨着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反正甭管老齐心里想不想,老李媳妇的豆腐老齐应该尚未吃到。
镜头外,老张、老李和老齐被龙须道上的居民戏称为“绝顶三浑圆”,倒也不怪别人编排,确实是除了仨人的发量感人之外,这些年来也是异常圆润了,这圆润倒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得益于仨人合伙开发的一道美食,这道美食有一个倍儿文艺的名字,叫绿肥红瘦。
镜头下,老齐屁颠屁颠地把切小块的肥肉送到了老张的铺子,老张心领神会,另取一锅,清水适量,肥肉下锅,小火慢攻,直至酥脆喷香的肉滋啦成型,捞出备用。这时候老李出马了,老李换上粗磨盘,还是相同的工艺,一盆带有颗粒感的豆渣便磨好了,磨好后的豆渣赶紧送到了老张家,老张媳妇起锅烧油,肉滋啦下锅后更是香上加香,翻炒两下后,将一盆豆渣一股脑地倒进去,先翻呀翻,再搅呀搅,待到热气腾腾,咕咕冒泡了,一把切碎的萝卜缨子往里一扔,齐活。一海碗的“绿肥红瘦”配上满是小香葱、小米辣的秘制小油碟,那叫一个满足。老李故意调侃老齐“老齐啊,这里面可有猪肉,不兴吃啊”,老齐不以为意,押韵的小词随口就来“绿肥红瘦,可以接受”。 一向不善言辞的老张实在听不下去了,不急不缓的来了一句“切,还可以接受,我看是吃了没够”。吃饱喝足的三个锃亮的脑瓜子就这样迎着朝阳,拍着肚皮,打着嘴仗,享受着上客前的悠闲时光。
应该是诱人的豆香味自带一股子催命的劲儿,天还蒙蒙亮,龙须道顺着这味儿由近及远便亮起来灯光,一下子有了生气。
“绿肥红瘦”本是求得个自给自足,所以数量有限,尝过几次甜头的老商户们特别中意这一口,一闻到味儿就争先恐后地拿起家伙什儿冲向了老张的油条铺。即便是如此的紧俏,老张媳妇每天都会留出满满的一大碗,等着一个人来。
房不缺三十岁前真是什么都不缺,三十岁之后开始缺了,缺的是心眼。脑壳儿下方的那圈疤痕是不长毛的,也是对缺心眼的自证了。
早晨八点多,走路虚浮,眼神涣散的房不缺照常在老张铺子里用完了满满一大碗绿肥红瘦,抿了抿嘴,便稀里糊涂地上岗了。不了解内情的人只会觉得这个收费大哥昨晚指定是喝高了,等到在房不多为数不多的话语“倒、倒、倒……”中终于造成了后车追尾的假象时,初次到访龙须道的外地司机不淡定了,下车就拎起了房不缺的衣领子,房不缺吓得一边“啊啊”乱叫,一边拼命挣扎,就在这时候,整条龙须道像是被这“啊啊”的声音惊醒了,只见卖肉的捡起了一根猪棒骨,卖菜的抽出了两根大葱,总之各个商户只讲究一个趁手即可,一窝蜂地冲了过来,把房不缺拉了回来,护在身后,司机一看这架势,百思不得其解,“他在那瞎指挥,让我倒、倒、倒,结果撞车了,我找他说道说道,有你们点嘛呀”,老齐手里的棒骨最唬人,一边用它指着司机,一边不慌不忙地说道,“您这要是好好说道说道咱也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怎么着,还上手了,他让你倒你就倒啊”说完回头望着房不缺,接着说道“来,不缺,叫他开车扎海河去,他要不扎我也跟他说道说道”,周围的商户仿佛一下子觉得今日的龙须道又占了天理了,纷纷跟着起哄。周围执勤的交警闻讯赶来,算是见怪不怪了,一声哨响,喊话道“外地人,不了解咱们龙须道上的情况,这事儿我平,各位让让”,一边说一边好不容易把司机从人群里面拽出来,然后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跟他耳语了一番,这司机听完之后,眼神拼命锁定人群后面的房不缺,权衡再三,自认倒霉了。就看那房不缺,已然捉迷藏般地混进返回商铺的人群,不知哪家铺子里面品评美食去了。
片子到这,通喜感慨道,这哪是古道热肠,这简直是古道九转大肠了。想到色泽浓郁的九转大肠,通喜突然咂摸出味儿来了,什么味,过犹不及,用力过猛的味儿,就好比说“以直报怨”的是正常人的思维,那么“以德报怨”就有点超越正常人的思维了,甚至超越了孔夫子的思维。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啊。该死的职业敏感性。
带着这个疑问,通喜找到街道办老主任一探究竟,在镜头下,街道办老主任回忆起了“老房托孤”的往事。老房名叫房求一,是安徽过来的津飘儿,身兼电工和木工的手艺,干的装修的活计,老房姓房装房却无房,所以自名房求一,立志要在津城买上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老房活好口碑好,很快在津城站稳了脚跟。要说津城啊,寻根就要寻到明成祖朱棣那,朱棣祖籍哪呀,安徽凤阳啊,打从那会儿起至今,津城的达官显贵多出安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老乡见老乡,说帮是真棒。老房这活儿干着干着就攀上了老乡,在九十年代末,借着贷款宽松的机会来了一个一鸣惊人,全部家当投了房地产,开发的正是龙须道两侧的商品房。正当其他合伙人赚的盆满钵满,准备以小博大,大展宏图之际,老房见好就收,散伙时,其他的条件都不要,就要龙须道上的底商。一帮子人精儿聚在一起一盘算,房地产市场形势一片大好,老房怎么算怎么吃亏,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中年丧妻的老房原准备当个包租公,顺顺当当地带着儿子过日子。奈何天不遂人愿,租子收了没两年,老房查出了肺癌。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就在老房时日无多的时候,房不缺出了车祸,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人却痴傻了。老房临终之前,托人喊来了龙须道上所有商铺的商户,在街道工作人员的见证下,立了一个字据:痴儿房不缺力不能及,日后望众商户多加照拂,痴儿有生之年,房租全免,痴儿百年之后,底商尽归各商户所有。立字为证,房求一,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地。老房待众人一一应允,在字据上签字摁手印之后,合眼归西,了无牵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解释通了,我说大伙有点用力过猛了,有情可原,有情可原”,通喜终于解惑,又不无感慨地说道:“老房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了不起”。
“从契约精神的角度来讲,这个古道热肠倒也说得过去。”通喜自我安慰道。
片子嘛,讲究的是一个社会意义,该掐就掐,该剪就剪,古道热肠毕竟讲究的是个无私奉献嘛。照着这个思路,顺利交工了。
月余,各个单元“津城好人”的片子陆续在公共场所投放,取得了预期的效果。龙须道一下子成了网红打卡地,那一碗绿肥红瘦,就连“绝顶三浑圆”老三位都许久没吃到了。
谁又不是谁的过客呢,探访房不缺多次的通喜准备与房不缺来一次正式的告别。正是午休时分,通喜再一次走进房不缺的屋子,映入眼帘的便是房不缺刚从各个摊位上搜刮来的美食,一口没动。通喜刚要说话,房不缺却率先开口“片子拍得不错”,这字正腔圆的六个字让通喜立时呆住。房不缺嘴角微扬,再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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