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拉着一车小学生上学。路上途径一大片田野,地里已经长出绿油油的小麦。
在这个北方的春天,树叶刚放绿,青草正冒尖的时刻,一大片10多公分的绿色植物,在微风吹拂下,如水一般涌动着,格外抢眼。孩子们纷纷扒着窗户向地里看,兴奋地叽叽喳喳个不停。
一个孩子问我麦子是怎么长出来的?它们不怕冻吗?别的庄稼都还没种,小麦为什么就这么高了?我耐心地为孩子们解答。随后想起了自己十几岁时,父亲在世半读书半帮家里种地的那段艰难时光。
我的家因为有好几个孩子上学,生活条件比较困难。我又是个女孩,父亲总想让我辍学回家种地,减轻家里负担,还能让哥哥再复习两年。我呢,就是爱读书,一直想上大学,不再去田里种地。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三年,父亲对我很生气,可母亲看我态度坚决,学习成绩又年年第一,只好咬牙坚持让我读着。于是,我的三年初中生活是一半学校,一半家中田里。家里不论有什么活要忙,也不论我当时是在上课,还是在做作业,或者在去学校的路上,父亲都会从学校大墙的缺口处爬进去,冲着教室大喊我回家干活。
时间久了,班里的同学都学会父亲喊我的样子,经常恶作剧般捏着鼻子喊我回家。
尤其到了农忙时节,我几乎全在田里劳动。那时的农业设施还不发达,全靠人手工耕种。父亲在前赶驴扶着犁杖,后面点籽与撒粪的都是另一家搭伙一起种地的人,我就跟着点化肥。那时的化肥家里条件好的用尿素,条件稍微次点的就用复合肥。点尿素点的量少,相对轻松。如果是点复合肥,就用得多上两倍以上。当时点化肥的工具大多是家用木制葫芦头,葫芦杆相对较细,复合肥又多伴有结块。满满一葫芦头化肥装进去,差不多有一二十斤,都要经过长长的细杆均匀敲打进地垄。稍有不慎,结块就将葫芦杆堵住,化肥便下不来,只能将葫芦杆倒顺过来,把杆里的化肥全部倒回葫芦头,找到结块捏碎然后再顺回化肥点到垄里,可是复合肥几乎都是小结块,有时几个小结块共同把化肥通过的杆给叉死,那才是最难办的事。顺吧顺不出来,手又抠不着,急得我满头是汗。
父亲的庄稼地活计没得挑,他的脾气也大得没边。这时所有人都停下来等我,父亲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不管旁边有多少种地的人,也不管我是否能承受得住。我是一边哭着,一边狠命地敲着杆,实在不行只能把化肥全倒出来,通通细细捏一遍再装进去。一天下来,我的胳膊根本抬不起来,还肿了起来。父亲就把他扎腰的带子解下来,挂到我的脖子和葫芦头上,以此缓解胳膊的压力。
这是种地。种完之后有时地里苗出的不好,还需要翻了重种,父亲就叫上我二人一起去。别的活也是如此,地里苗该浇了,父亲一声令下,我无论在哪都得马上到位。父亲在地那头,我在地这头看着水流进田里,等灌满整垄就把水引到下一垄。要防止水太满冒出去,还要防止地里邻居偷偷引水去他的地里,因为这水是走电表要花钱的,有时不注意水跑了或是被有些人偷引走了,父亲又是一顿骂。
家里收割了,铡草了,白菜入窖了,掏厕所了,不管大事小活,父亲都会一嗓子叫回我,全然不顾我是否在上学。一年下来,我有半年在家忙活,老师很是同情我,总担心我功课能否跟得上,但又对父亲无可奈何。班里的同学,有了饭后茶余的口头禅:‘你爸喊你回家干活喽’。小小年纪的我,就因过早负重又营养不良,有了明显的驮背现象,以至于现在的我仍然身体不是那么挺拔。
过去的岁月,不堪回首。我那个时代因无钱读书,就对上学有着太多的渴盼,对有一本课外书哪怕一本已经皱皱巴巴泛黄得不行的课外书都会爱不释手,每天计算着做几道题,不能一下全做完,因为做完就没有了。而现在女儿的课外书买来连翻都没翻开的比比皆是。
我跟孩子们讲起我的故事,他们都认为不可思议,更觉得我是在讲天方夜谭。但还是停止了叽叽喳喳,低头想着什么。
我呢,又自己沉浸在了那看似遥远的时光里。仿佛同学们的“你爸喊你回家”就在耳边,父亲的高门大嗓正在亮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