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是我们这座城市的老市区,也是最热闹的街区。从钟楼出来沿着同新北路往北走,没几步就能在路边看到一尊石狮公。石狮公占据了整条人行道,愣是彻底截断了行人的动线。我们从路边经过,就要走旁边的透水砖道。但是这条人行道本身没什么人走,因为它离车来车往的马路太近了,行人自行都走在更远离马路的透水砖道上,人行道反而成了电动车的专用道了。因此,当我们从石狮公旁边经过的时候,很容易就把它忽略了。
我好几次经过,都没有注意到它,毕竟各处被人祭拜的神灵太多了。这天我也即将要错过,妻子突然喊道,“这就是当年伯父家门口的石狮子。”我赶紧停下脚步,走近观察起来。
这只石狮公的装扮还是有些简陋的。没有固定的庙房给它遮风挡雨,只有一副绛蓝色的简易折贴雨棚,罩在它的头上。似乎它只是临时借用这个地方,随时可能要搬走。石狮公全身漆成墨绿色,这我倒没见过,只有眉毛、牙齿和几缕胡须是白色的。眉毛粗壮,像是两串浑圆的大麻花。微微咧开的大嘴,露出满口整齐锋利的大白牙,看得出脸部的肌肉已在暗暗用力。它怒目圆睁、威风凛凛的盯着前方,看来不管前方是何方妖魔鬼怪,它都不会退让。石狮公背上披着一身红黄相间并镶嵌着铜钱的披风,头顶一朵大大的布红花。布红花与石狮公的威严气势着实不搭,但善男信女们并不介意。石狮公蹲踞在一方水泥底座上,前方有一个黑色的大香炉。香炉内的燃香只剩下红色的竹芯,香炉左右各有一束盛开的百合,和一盆小小的发财树。看来这里常有人祭拜,石狮公并不孤单。
伯父家当年就住在这附近,可以想见,有这么雄伟的石狮子守门,那老宅子该有多气派呀。可是老宅子早已拆了,石狮子为何被移到此处,变成被人祭拜的石狮公了呢?
闽南一带有在建筑物的门口,或者屋顶、村落的高台处摆放风狮爷、石狮公的民间风俗,用来替人、家宅、村落避邪镇煞。我推测当年老宅子因为城区规划而拆迁,辟邪招福的石狮子人们是不会随意丢弃的。石狮子被放置在街区一角,慢慢的周边的民众为它撑起帐篷,披上披风,摆上香炉,成了周边民众的信物,寄托着人们祛邪、避灾、祈福的美好愿望。只是当年两只看门的石狮子,另一只已不知所踪了。
但是曾经被石狮子庇护的伯父,后来似乎没有那么幸运。
伯父跟我们不一样,他从小就住在城里,伯父的母亲是城里的大户人家。伯父的形象与我们村里人也大不相同。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但是还很茂密,梳理的很整齐,一根根的看起来精神抖擞。印象中总是穿着浅色条纹的衬衫,熨烫的很整齐,袖子齐整的卷起两折到肘关节边。伯父很少回我们村,仅有的几次,都是安静的坐着喝茶,偶尔问几句家里的好,坐不了多久就起身告辞走了。
不知道伯父的讷言,是天性使然,还是因为当年的那场事故。
听说伯父育有一双儿女,都非常的优秀。儿子比我们大许多,从小聪明好学,不负众望的考上了名牌大学,是全家人的骄傲。本科毕业后更是考中了新加坡国立大学的研究生,轰动全县,前程似锦。那年刚从新加坡毕业回国,不幸在村附近的岔路口被大货车撞上,与他那同样留学归来的女友一同殒命在车轮下。
听说伯父在一夜之间就白了头。难以想象,失去这样一个悉心培养多年,自身人才优异的孩子,他该有多悲痛,那些日子该有多难熬。人间不幸之事甚多,白发人送黑发人也许是最不幸的。我想这也许是伯父沉默寡言的原因吧。
十几年过去了,在伯父的脸上已经看不出过去的波澜,时间会将伤痛深埋。我时常想起他那平静的,有些面无表情的脸孔,似乎在想些什么。
生活的车轮滚滚向前,谁还会在意过去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得朝前走。就像那座路边的石狮公,没人在意它背后还有这样一个时代变迁、悲欢离合的故事,人们只在意它能护佑未来的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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