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杨修之横死府衙
杨修之此人自视聪慧，极为高傲，向来目中无人。自信能以一己之力侦破此案，故此，此次行动完全是其个人行为，没有知会过任何同僚。
适才跟姜冶说的如若不归，衙门弟兄定会将其抄尽家财，财尽人亡之言纯属信口伪辞。一则杨修之意图独领功劳，并未告知他人；二则其人素来眼高于顶，于众不睦，无人会帮他。
好在杨修之料定姜冶此人极为贪财又向来多疑，势必会有所顾忌而放了自己，姜冶果信其言，这才得以逃脱。
此时，杨修之突然痛吼倒在地上，府衙外闲聊的两名捕快再与其不睦也不好再视如无睹。
二人有些不耐烦的摇晃其身躯，大嚷道：“哎，杨修之，杨修之！醒醒，醒醒！”
杨修之哪里动弹得了。
一名捕快一脸不情愿，耷拉着肩膀，斜眼望着另一名捕快：“得，这厮看来是晕过去了，咱哥俩受点累给他抬进去吧。”
另一名捕快懒手懒脚地摆摆手不断催促：“抬吧抬吧……”
“我的老天爷！”头一名捕快如遇鬼魅，刚碰到杨修之身子就立即撤离：“真乃怪事，这厮身体奇寒……”再一探杨修之鼻息，更是大为诧异：“老老……老刘，杨修之全无呼吸，似乎……似乎死了……”
“快快快……快去告诉老爷！”两人大失神色，急忙将杨修之尸体抬入府衙，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不远处，在府衙对面的屋顶上，两个面色阴白的人笑得十分邪诡，一人披着青色的外衫，另一人则穿着蓝色的外衫。
蓝衫人笑得很低沉：“我早说，这混小子中了我的冷流掌，绝计不能长活！”
青衫人短吁一声，望着自己左手中指悠悠道：“终究是三弟领了功劳，看来是我这青木指是不必费力了，杨修之已死，我二人可回去复命了。”
二人身形飘渺，纵身一跃，紧跟着接连跳了几次，少顷便不见了踪影。
这二人自然是姜道玄手下五行鬼魅的蓝水、青木二鬼。
杨修之计败二姜，逼得姜冶不得不放弃家主之位，遁离嘉兴，姜冶怎可能善罢甘休，望着杨修之如此轻易飘然而去，顿时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杀此人。
冥思苦想间，姜冶忽地心中又生一计：杨修之既然与同僚遗言，不能归来则抄己之家，自己自然决不可在其见到同僚之前对其下手。那么，令其死在同僚面前岂不就可了结此事！
姜冶望着青木、蓝水二鬼，残酷地笑了：“青木、蓝水两位兄弟，可否请两位帮我一个忙？”
青木、蓝水毕竟是姜道玄手下，二人望着姜道玄，见其虽未点头却也并未摇头，遂问道：“不知姜少爷所求，所为何事？”
姜冶眉眼弯弯，眼中光彩流溢：“对二位而言，绝对是一桩小事。一路跟随杨修之到府衙门口，待其见到同僚之时，一用寒流掌，一用青木指，遥空发劲，要其横死府衙即可！”
蓝水鬼听到此处笑了：“杨修之早在坟外与我兄弟交战之时，就与我对了一掌，那一掌掌劲虽浅，掌中寒气依旧可循着血液，最终直抵心脏，短时尚可支撑，绝计长活不了！“
姜冶一意坚持，向二鬼抱拳：”未免万一，还是辛苦二位跑一趟。此人要死，须当死得神鬼不知。二位之功夫，欲成此事，极为容易！事成之后，姜某必有重谢！“
二鬼见姜道玄并未拒绝，便随着杨修之来了，待到其府衙口还未等出手，杨修之骤然暴毙，见到任务已成，倒省了心，便回去复命去了。
姜府府门
”此处可是两浙盐商之首，姜道信的府邸所在？“
门外一青年剑眉虎目，头带方巾，身着淡青襕衫，执一柄碧玉扇向姜府管家姜祀问道。
看其穿着，有书生的儒雅之质：观其眉宇，又有江湖人豪爽之气。
姜祀并未动怒，身为姜府管家，十余年里外打点，什么没见过。知道此人定是初到嘉兴，不知道姜道信死讯，才有此一问。
姜祀面有哀色，黯然道：”公子来晚了，我家老爷早在半月之前，少爷的加冠之礼上被仇人追杀上门，逼至自尽了！“
青年书生大惊失色，几要惊倒：”世伯……世伯死了？那可……那可如何是好，我湘西邓家与嘉兴姜家的误会还如何解开？“
姜祀眉头一皱：”等等，公子说你是哪儿人，姓的又是什么？“
青年书生目光怔怔：”在家湘西伏英楼邓介……可有什么古怪？“
姜祀眼神微眯着眼，忽地大喝：”众护院何在？真真好大胆量，我姜府也是你打诳撒野之地吗？给我将其轰走！“姜府历经胡广啸一事，半月来广纳高手，养在院中，此刻一声令下，已有不下三十目光精悍之人涌出来，气势汹汹要将自称邓介的青年书生赶走。
姜祀记性极佳，少爷加冠之礼见过邓介并未忘却。加之姜冶又并未告诉他那人是假冒身份，故此，此时书生称自己是邓介，自然遭到驱逐。
青年书生身旁忽然滚来一个粗短少年，圆滚滚的身躯，八字胡，面相有些滑稽可笑。拦在青年书生面前：”谁要动我家少爷，就先从我钱余身上踏过去！“此人身长堪堪六尺，在膀大腰圆的众护院面前说出此话，真让人觉着有说不出地好笑。
书生倒是淡定：”管家且慢动手，你意我并非邓介？“
姜祀横眉望着书生：”我少爷加冠之礼，邓介早来拜访，你如此诓骗，意欲何为？“
书生面有疑惑：”管家是说有人假冒于我？“
姜祀连忙摆手，怒声道：”你这混小子莫要是非颠倒！连忙离去，可保你书生体面！“
书生欲要再言。已有声缓缓传来：”管家且住，此人才是真邓介，莫要为难！“
此时倒唤作姜祀一头雾水，望着将其拦住的姜冶：“少爷，这……”
姜冶摆摆手：“容我以后跟您解释……”
姜冶笑如春风，望着邓介：“有什么事，我们厅内谈。”
邓介带着钱余随着姜冶进府。
姜家议事厅早有人在。
一人阔面短髯，目露精光，正悠然品茶。
一人铁面单耳，形如铁塔，负手而立。
姜冶招来家丁姜福，和声道：“姜福，辛苦你给邓公子二人道杯茶来。”
邓介见姜冶如此翩翩有礼，毫无纨绔子弟的骄横之气，心下暗赞。
姜冶示意邓介坐下，自己也落在主座。
“我乃姜道信之子，姜冶。”
邓介点点头，饶有兴趣地望着姜冶：”姜兄如何断出，我是真邓介，前时那人是假的呢？“
姜冶淡然一笑：”那人上门言明身份就要与我结拜，岂不好笑？“
邓介倒没有笑，他暗叹一口气：”看来姜兄对我两家恩怨已有所知。“
姜冶一脸诚恳：”其实知之甚少，只知你我两家本是至交，后因你父杀了我同父异母的大哥姜浣，因此结仇，再不来往。但是事端如何而起，又从何而终，确实一概不知。“
邓介神情肃然：”邓某今日来此，正是为了此事！其中故事牵连太远，我尽量言简意赅。“
”此事虽已年长日久，但我邓家确实算是名门之后，本朝开国六公有我邓家一个，你道是谁？“
姜冶几乎要站起来，目光炯炯望着邓介：”卫国公邓愈是邓兄先祖？当年洪都保卫战，邓公勇烈真叫人心驰神往啊，横扫吐蕃的英姿更叫人拍手称快啊！“
噬武成痴的陆华虽未言语，眼中却也流露出别样的神采。
邓介饮了口茶，继续道：”先祖亦是我会一生仰望的榜样！先祖有个儿子，名叫邓镇，我湘西邓氏正是这一支。其人平寇出塞，也是颇有战功，可姜兄可知，邓镇下场如何？“
姜冶细思片刻道：”因常理而言，邓镇有丰功当自有厚禄，富贵一生。不过邓兄突然发问，我认为并非如此，也许，结局不如人意。“
姜冶虽伪作儒雅，其实向来好武多过好文，邓镇籍籍无名，姜冶自然不知。
邓介面色隐有悲色：”本朝之初，有一场滔天血案，以中书省丞相胡惟庸为起点，前后连绵十余年，死者三万有余。邓镇正是受株连之罪，惨死其中！“
姜冶眉头一蹙：”邓镇与胡惟庸走得很近吗？“
邓介摇摇头答道：”韩国公李善长对胡惟庸负有举荐之责，故此受到株连，邓镇则是受韩国公李善长株连。”
姜冶听得用心，并未打断。
邓介望着已空的茶杯，语调缓缓：“邓镇之妻，为李善长之外孙女。”
姜福又及时给邓介续了一杯。
姜冶这才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姜冶经过一番接触，断定邓介并非啰嗦之人，但是此事绕了一大圈，还是未说道姜邓两家恩怨，脑中不免有些雾水，心下也确实有些焦急，不过面上倒还平静如常。
邓介一脸歉意望着姜冶：“是我啰嗦了，不过故事已说完大半。邓镇这一脉尚留下一个儿子，在机缘巧合下，得以躲过此劫，不得已远避湘西，从此家道中落，苦难受尽，极为落魄。因此从那时起，我邓家就将李善长一脉视作仇敌，祖训要我们立誓：见到这一脉中人不论何时何地，定要杀之！”
邓介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家父和尊父自幼结识（故此，姜兄祖籍亦在湘西。）向来情同管鲍，生死与共。直到后来尊父姜道信结识了一名女子，此女名叫李玉娥，不敢说是天姿国色，却实有花容月貌。两人相互心生爱慕，不久便结为夫妻并且育下一子，此子名唤姜浣。我父这一年多，人在河南沁阳办事，归来之时听闻挚友喜结连理，极为欣喜，当下设摆宴席，请你父三人痛饮……”
此语过后，邓介沉默了许久。
其实，余下的故事，邓介即使不说，姜冶也大致了然了。
邓介又开口了，只是语调有些异样，其中有悲痛，有羞愧，亦有不尽的惋惜。“酒酣耳热间，李玉娥无意吐露，其竟是李善长之后。家父骤听之下，又惊又怒，李玉娥恰又谈到李善长受株连之死，不住的哀伤叹息。家父联想到的家族组训，积怨百年借着酒劲竟一朝而发，怒火大炽，朝李玉娥吼道：‘你先祖本就该死！’李玉娥听闻此言，哪能接受，就与家父极力争执，家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提起腰边的刀，一刀就砍死了李玉娥！而后望见缩在角落刚学会走路的姜浣颤抖不已，莫名火起，也提刀而来：‘此是孽子，也留不得！’……家父虽是没落，到底是将门之后，时时不忘练习武艺，尊父头脑聪慧，性格沉稳，却半点武艺也无，哪里拦住得住。就这般望着家父屠杀了他的妻儿，却毫无反抗之力……”
邓介想到那无辜孩儿，眼中不住地滚落，心道：这般孩童有何罪孽啊！父亲，这个罪过，你一辈子也洗不清啊！
姜冶纵是心肠毒恶，听闻这个故事也是震惊半晌，不知如何言语。
邓介背过身望着府外，目光有些呆滞，幽幽道：“此后尊父离开湘西，踪影全无。事后家父甚悔，自此废除了’遇李皆杀‘的祖训，且自我出生就令我习文，令我断不可习武。五年之前，方才打听道，你父在嘉兴已有非凡家业，至此方才写信来说明当年缘由（尊父并不知李邓两家恩怨。），但始终没有得到尊的回信，想是两家一辈子都不可能往来了吧……’想是两家一辈子都不可能往来了吧！‘这句话也是我父三年之前，弥留之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了……”
“我想，家父知道真相之后，定然谅解了，他从未提过报仇，更未曾和我们说过这样的过往，不正正证明了此事吗？”姜冶眉眼弯弯望着邓介，此话如同普照的日光和煦地落在邓介心上，邓介不由得心间一暖。
邓介敛去悲意，忽地面色一正，说道“我两家重建交谊怕是不大可能了，但我希望姜兄作为世伯之子，还是要了解这一段过往。我言已尽，实在无颜再在此地叨扰了，邓某告辞！”
说罢起身招呼钱余，就要离开。
“邓兄且慢，我还有话要说！”姜冶也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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