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劫》第五章 纷纭生死事(二)

作者: 谷樾85 | 来源:发表于2017-04-15 12:52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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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行道:“此事自我下山起始,我便从头说起。上月廿四,弟子奉掌门之命下山,前去荆州赴苏家庄长女苏菡与净沙帮新任帮主沈南雁联姻的喜宴。廿九日弟子依约赶到苏家庄上。自后至本月初九,苏家庄大宴十日,弟子都在庄中。本月初十,弟子离庄返程,原料十五、十六之前,也便回山了。但不料到十四日,弟子行到淮西道光州郊外,遇到了一件事。”

    至此,众人知道入了正题,俱皆凝神细听。楚天行便将自己淮西道救人、扬州城寻将、修武馆激战等事备细说了。虽然当初广陵王有言在先,要他谨守机密,但此事关联过大,不能不对掌门及诸位堂主一一阐明,而在场除掌门堂主诸人外,只有冷锋、米正庭、赵云旗、岳穆清几位熟知内情的人,唯一一个不知此事的岳涵嫣早已疯疯傻傻,并不足为虑;而赵云旗、岳涵嫣与其后将言之事有关,也不宜摒之于外。

    楚天行言辞简要,脉络清晰,不多时已将自己所遇这几件事述说清楚。众人听了,或低首沉思,或轻声议论。谷听潮张开双目,望向楚天行,眼中神光湛然,开声道:“天行这几件事,说得已十分明白。诸位可有什么高见么?” 他声音虽然苍老,但中气颇足,吐字清晰有力。

    一名面如重枣的中年人长叹一声:“宫苑宗这个名字,真有二十年未曾入耳了。几位师弟,只怕更是从未听过这三个字。”

    他身侧那名面皮黝黑、神情严峻的中年人便接口道:“曲师兄所说不错,宫苑宗什么的,我确是此刻方才听说,想必叶师弟也是如此。”他身后那名身穿黄衫的剑眉青年点了点头,以示首肯。

    这三人加上楚天行,即所谓“琅琊四侠,赤玄青金”。四人均是掌门人谷听潮的嫡传弟子,面如重枣的中年人正是四人之中的大师兄,有“赤笑佛”之称的天机堂堂主曲默笑;面皮黝黑那人则是朱执宜的授业恩师陈长空,江湖人称“黑阎罗”,掌玄元堂之权柄;那黄衫青年叶凌云虽然方过而立,却着实是个武学奇才,若单论剑法甚至反超三位师兄,犹以“琅琊四剑”中的“电光石火”一招称绝,使到极处,人剑合一,便如一道金色闪电,江湖人称“闪电剑”,在琅琊剑庄之中执掌翔凤堂。岳穆清在一路之上听楚天行、冷锋、米正庭等人说话,已大略知道剑庄情形,此时鉴貌辨色,将三人都认了出来。

    曲默笑当下道:“二十年前,建中、兴元年间天下大乱之际,我曾受故掌门程师祖指派,随同师父和宓师叔北上,会同陆家堡共抗强敌。当是之时,皇帝虽命推思堂堂主白志贞为四方盟盟主,但姓白的心地偏狭行事武断,大伙儿都不愿听他号令,盟中大事实由掌门师祖、镇北陆家陆归林陆前辈、镇南苏家苏正方苏前辈共同商定。在中原一带,大伙儿公推以陆前辈为主,连上都监察使辖下景教[1]大秦寺寺主伊斯亦派人前来助阵。”

    陈长空扬眉道:“听说这伊斯乃是西域吐火罗人,只因潦倒时受我朝无名布衣的一饭之恩,便思倾力以报。安史变乱之时,他襄助汾阳王平叛,极为勇武;建中时年事虽高,仍思为国解忧。以胡人之身而忠我汉人之事,实在可感可佩。”

    曲默笑点头道:“不错,不过我此时要说的,却不是这个伊斯,而是与大秦寺高手同来的一人,这人的名字,叫做霍仙鸣。”

    此言一出,除谷听潮等寥寥数人外,大家均发出“噫”的一声惊叹。原来这霍仙鸣是鱼朝恩之后最有权势的宦官之一,曾任右神策护军中尉,此时却已经病逝多年。曲默笑又道:“此人竟是个宦人,这是我们后来才知,但当时他身手颇为不弱,确是一个强助。初时我们只道他也是大秦寺中的高手,但后来发现他身上武功与景教诸人的路数全然不同。景教武功虽然亦与我中土武功大异,但套路纵横捭阖,显然属刚猛一路,他的武功却极尽阴柔灵动,实所未见。师父后来辗转打听,才知道此人原来是宫苑宗的大当家,而宫苑宗竟然是隐藏在大内的武术流派。不过那时,大家同仇敌忾,一致抗击中原叛镇,彼此并无龃龉;却不料多年之后,宫苑宗竟为一己之私,与我们正派人士为敌。”

    陈长空疑道:“宫苑宗二十年不曾涉足外界,此次却一股脑儿来到扬州,更引出个什么王爷,也不知这些人是真是假?”这话问得大有道理,毕竟楚天行所述诸人身份,都是出于他人之口,而此刻谁也无法核实。

    却听谷听潮缓缓地道:“那几个黑衣人出自宫苑宗,那是确然无疑的了。”

    楚天行问:“师父,你怎知道?”

    谷听潮道:“宫苑宗中人最擅长的一套功夫,叫做‘五坊操’。如天行所描述的情状不差,那李忠言从两人刀缝中硬穿而过的身法,是‘神犬操’中的犬纵术;而他似左而右伤在你肩膀的那一招,又是‘神鹰操’中的一招‘苍鹰西顾’。”

    他未至当场却能说得如此笃定,众人均十分钦服,面面相觑,惊叹不止。谷听潮又道:“你所述云关道人、关西雷狄与无际手铁凤梧的相貌武功,确实与他们本人十分符合,那么那名年轻王爷的身份,自然也多半是真的了,否则谁能指使得动这样多的前辈高人?”

    黄衫青年叶凌云颔首道:“不错,掌门这么一剖解,那是十分清楚的了。”

    谷听潮顿了顿,问道:“不过,发暗器救下这孩子的,果然是铁凤梧么?”说罢目视岳穆清。岳穆清抬头与他目光一触,见眸子如豆黑不见底,眼中精光闪闪,如焰烧灼,如刀剖解,顿感莫大的威压,不敢与他对视,只得垂下眼睑。

    楚天行疑道:“怎么不是?那暗器前脚破空杀人,铁凤梧后脚便跨进门内,天下哪有这般巧法?以‘无际手’武功修为,弹石杀人岂在话下?”

    谷听潮沉吟片刻才道:“铁凤梧可算是第一流的拳掌高手,但暗器非其所长。”隔了半晌却又摇了摇头,“此事倒也不必深究。不过天行方才所言诸事,虽然确实重大,但与我派安危似无干系。这后面是否仍有别情?”

    楚天行看了一眼冷锋道:“还有一件事,此事是冷师兄亲历,还请冷师兄为大家讲述。”

    冷锋此时仍坐在米正庭、岳穆清抬上的小轿中,脸色憔悴,在座中团团一抱拳:“掌门师叔、各位堂主,弟子有伤在身,请恕弟子不能下地参拜了。”宓延风在一旁道:“不必多礼,还是快说正事要紧。”冷锋道:“是。”

    “本月十六午间,弟子坐镇扬州醉仙楼中,楚师弟忽然来拜,他说明来意,是要寻找一名叫做高崇文的赋闲将军。此事既然事关重振推思堂,自是我四方盟的大事,弟子责无旁贷,当下分派人手四处查访。但此事究竟十分困难,当天并无进展,到第二日,仍然一无所获。楚师弟按捺不得,当日午后,便自行出去了。”

    “楚师弟虽然走开,我仍然坐镇其中,收集各方情报。不料那日傍晚,酒楼中来了四名客人,他们语音尖锐,颇不似常人,而行动又极为诡谲,有时刻意低声说话,仿佛怕被人听到。舍徒林舸当时起疑,借会钞之故在其四周游荡,隐隐约约听到‘姓高的’、‘豹符’等寥寥几个字眼。”

    “舍徒便悄悄向我禀报,我立刻觉得这几人来意与楚师弟相似,只不知是敌是友。当下我们商定,要暗暗追踪这几人,从他们口中套出讯息。因见这几人行动轻捷,似乎身手不弱,我便命林舸等三人与我一起,在他们会钞离店之后,悄悄尾随。”

    说到这里,冷锋忽的赧颜一叹:“也是我们学艺不精,跟不多时,到一个僻静地方,忽然不见前面四人去向,正惊疑不定时,对头十来人已从外围逼近。原来我们跟踪人家,早已为人所觉,正是故意要将我们引来此地。两下里一交手,哎……”

    楚天行知道即令单打独斗,冷锋以下诸人也不敌宫苑宗,此时众寡悬殊,更是无可奈何。接着便听冷锋续道:“这些人出招路数怪异,大家都是从所未见。加上此次仓促出来,大家均未佩剑,家传的功夫使不出来。未过十招,弟子四人纷纷被擒。此事大辱师门,思来不禁惭愧万分。”楚天行忍不住道:“那也怪不得你。”

    冷锋叹道:“好在我们武艺虽然平平,却都还有些骨气,不论这些人如何逼问咱们的身份来历和暗中跟随的原由,我们四人都是抵死不说。这些人当时正在计较大事,见套问不出什么,也便不再徒耗工夫,只是将我们四人个个捆成四马倒攒蹄式,又用布条蒙上眼睛,塞上嘴巴,一起扔在一间陋屋之中,只余一人看守,其余人却在外间商讨件什么事情。那屋子里外间隔音甚好,他们话声又轻,我只能隐约听到三四成。听不多时,便知道他们是在探讨晚间如何分派人手,进攻修武馆,暗杀高崇文。”

    众人均轻轻发出“哦”的一声,知道冷锋与楚天行虽是分别行动,却是鬼使神差地遇上了同一伙人。

    “这下我更确知他们正是与楚师弟此行有关,当下凝神细听,但话音实在细微,听到最后,也只知道他们大约是分了两拨人,多的一拨晚上动手,剩下几个守在原地以便机动。”

    “我们几个心中焦躁极了,都想脱出牢笼,给楚师弟报讯,但偏偏留下的这几人并不放松看守,也不允许我们稍有动弹,别说想要脱缚,便是想要变换一下姿势也是不能。我隔一会儿,便轻微地抬一抬腿,或动一动手,想试探看守之人是否全心专注,每次均被喝止,或被猛击几掌几拳。动到第四五次时,那看守之人极为不耐,走了过来,低声喝道:‘小儿狡诈,自寻死路耶?!’接着我听林舸他们三人先后轻轻发出一声轻呼,便没了声息。我心中大惊,以为他下了毒手,尚未思索出对策,却只觉后脑风府穴上中了重重一记掌刀,脑中巨响隆隆,一时人事不省,昏了过去。”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我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外间有人在大声说话,神智渐渐清醒过来。只听一人大声道:‘莫再吵了!大伙儿再是争闹,能将众家兄弟救回来吗?连李头领也失陷在内,我们回去怎生向当家的交代?现下不好好想想该如何补救,却来争闹当初谁对谁错,可不是本末倒置么?’众人沉默了一阵,另一个人道:‘闻副头领说得是,咱们谁也别计较当初的安排,只想想现下该怎么办。要我说,甲子兄向来言不轻发,他既然说江都赵家与今夜之事有关,我老郝便信了他。咱们将那赵家崽子擒来,逼他说出对头是谁,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咱们有无影者甲子兄掠阵,还能怕了对头不成?’先前那个闻副头领道:‘嗯,江都赵家是一定要去,不过此事也需好好计较。现下天已擦亮,动手不便,我们再多等几个时辰,等到晚间再去不迟。不过咱们还需知会本地官府,让他们不可派人干预。这样众兄弟以为如何?’众人尽皆诺诺。那闻副头领又感叹道:‘要说青州李先生当真无愧于‘智穷山东、谋绝天下’八字评语,神机妙算,竟能料中咱们此次将出师不利,还为我们送来甲子兄助阵,否则我们兄弟几个势单力孤,之后的事便不好办。甲子兄,你武艺高强,见识广博,不知对此事可有什么高见?’一个浑厚的声音平平淡淡地答道:‘不敢,李先生派我前来之时千叮万嘱,命我不可自矜自伐,一定惟李头领马首是瞻。现今李头领不在,此间以闻兄居首,闻兄只管下令便是。’ 这声音极为陌生,与其他人截然不同,我听了之后,心中奇怪,不知这名为甲子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说到这里,冷锋停了下来,喝了口水。堂上几位堂主相互低语,却均觉江湖之上,从未听过“甲子”这般奇怪的化名。

    冷锋续道:“就这么一思量之间,他们后面的话便没有听清。过了一会儿,只听‘吱’的一声,内间的门开了,便听那闻副头领说:‘甲子兄,四个点子都擒在此处,听说他们与琅琊剑庄有些关联,以兄之见,如何处置才好?’那浑厚声音道:‘琅琊剑庄独步东南,倒也不是浪得虚名,倘惹上了须不好办。将他们囚在此处,不坏我们的事,也便是了。’另一个人道:‘甲子兄说的是,不过咱们现今人手紧缺,倘还要在这几个人身上分心,恐怕误了大事。’那甲子冷冷地道:‘在他们身上,还要费什么心?’”

    “他这话说得突兀,我尚自思索其中用意,忽然听几个弟子痛苦地哼了一声,便没了声息。正大惊之间,一只手伸来握在我右手腕内关穴上,紧接着一股霸道内力如狂潮怒涛般涌入全身经脉,只来得及哼了一声,便又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转过来,只觉头痛欲裂,全身酸胀难受。朦朦胧胧之间,听外间有人说道:‘做大事之前,众兄弟不先去喝几盅,热热身子吗?’接着有人不悦道:‘老郝,你这酒瘾怎的便这般不能自制?昨日便是你硬要撺掇大家前去吃酒,这才引得几个点子来。’听声音是那个闻副头领。老郝嘿嘿干笑,说:‘这几个点子掀得起什么风浪?李头领千般谨慎万般小心,从来不去吃酒,可不也着了道了?’闻副头领又斥责了他几句,那甲子道:‘此时尚未敲响暮鼓,动手多有不便,既然不到时候,让众家兄弟去休息休息,那也不妨。’闻副头领道:‘既然甲子兄这么说,大家便一齐去罢。’只听门外一片窸窣之声,过了一会儿,竟都离开了。我心想此时再不想法脱缚,更待何时?气运丹田,手腕用劲,‘嘣’的一声,捆住手腕的绳索竟然断了。”

    话音刚落,堂上响起一片惊叹。曲默笑挑指赞道:“冷师弟,掌门常夸你老成持重,素有智谋,因而放心让你出任扬州分舵舵主。实话说,我对你为人处事,那是一万分的敬佩,但武功剑术嘛,总以为尚欠一些火候。却不成想你还有一手力断麻绳的绝活,这般内功造诣,只怕还在我们四大堂主之上了。”

    冷锋摇头道:“我起初也吃了一惊,但解开身上绳索,又去看几位弟子之时,却发现人人身上所捆绳索,在手腕之处均已破损,只余细细一条相连。只是几位弟子内功底子尚不及我,此时尚未醒转,否则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脱困。我们前一日被擒被捆之时,人人都曾经挣扎过,那时麻绳紧实,何尝是断开的了?”

    陈长空悚然动容,一拍大腿,失声道:“那甲子,那甲子……”

    叶凌云恍然道:“是了!陈师兄疑得是!定是号称甲子那人,伸手用内力震昏冷师兄时,暗暗将绳索毁去。”却见冷锋摇头叹道:“我将大家拍醒之后,大家在原地舒缓筋骨,也这样猜测,不过我们昏晕时间既长,又一直被蒙住眼睛,什么线索都没有,猜测也只能归于猜测了。”叶凌云问:“后来却又如何?”

    冷锋道:“我们血行渐复,已能活动如常,那时对头们都还没有回转,暮鼓却已敲起来了。我们大家一起抢出陋屋,跑出数条街之外,这才心神安定,只觉这两日仿佛做了一个噩梦一般。”

    “隔了一会儿,林舸问我:‘师父,我们回醉仙楼去吗?’我沉吟道:‘不去,我们去江都赵家。’接着便把我听到的话说了一遍,又道:‘这些人心狠手辣,只怕下手不会容情。我们倘若先行赶到,或能从赵家公子口中问出事情真相,也好尽力相救。’”楚天行知道结局如何,闻言一叹。赵云旗听到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忽的跪在地下,以手捶地,放声大哭。

    堂上余人都知后面情形恐怕不妙,因而谁也不去制止他。岳涵嫣却将他抱住,咿咿呀呀地唱道:“乖宝宝,吃糖糖,不哭不闹睡得香……”岳穆清忍不住上前与赵云旗相拥,泪如泉涌。

    注:

    1. 景教:即唐朝时期传入中国的基督教聂斯脱里派,曾在长安兴盛一时,并在全国范围内建有寺院。因唐代时称罗马为大秦国,所以称该教为“大秦景教”,称景教寺院为“大秦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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