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顶多用现代人的话说是以史为骨，艺术为架。

本人不才，是一个酸溜溜的文科生，偏科严重，我以为来了中文系可以发挥特长，一展拳脚。可是到了才发现，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连蚂蚁都淹不死。就像后来《中国合伙人》里程冬青碰见孟晓骏一样，先是自卑，后是庆幸。只能埋头在图书馆里，整日里自得其乐。

那个姑娘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见到的1米53的个子里，最秀气的一个。《诗经》里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师范新学期开学，我在宿舍上铺铺床，她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我脑袋里就只剩这几句诗了。

我跟好看不沾边，又从小在农村长大，满嘴土味普通话。那样的姑娘我就是一个宿舍的也从来没有去深交过，那会天天想的就是今天吃了一本书，明天吃哪本，老师推荐的得看，可是那本小说刚拿起来又舍不得放下。

时间慢慢流逝，我普通话过了一级乙等。写了大大小小的文章，有去替学校参赛的，有在学校校刊发表的。学校的文学社团我也在物色下一任的社长人选。直到毕业前夕，我还在筹划班级的谢师宴。

那天大家都很开心，开心难免就要喝酒。我当时虽然喜欢武林侠士的快意恩仇，可是终究不明白为什么大侠都喜欢饮酒，而且武功越高，越是酒鬼。结果那个姑娘她喝高了。

她拿着话筒有点悲情的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最后说了句分手快乐。然后坐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实话说，搞的我好措手不及啊。

本来大家都是几年同学，还有一些德高望重的恩师在场，都想绷住不哭的，文人好面子，所以有那么点宁死不屈的端架子的行为。我深知其中的道理，所以我全程准备的都是稍微搞笑的节目。结果被这个妹子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弄的全部荡然无存了。

我有一位老师那一年是最后一年执教，我们毕业他面临退休。老师端起酒杯，跟大家说，同学们，我等已是老朽，前路漫漫，你们切记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诸君保重啊。刚说完又一个放声哭起来了。

我一看场面已经失控了，索性换了一截悲伤的音乐，让他们哭个痛快。

我最见不得这种场面，从后面溜出来坐在了台阶上。一会，那个姑娘也坐了过来。眼睛已经红肿，好在意识还算清醒。

“我们同学几年，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看这就是开场白了。

“啊？”

“刚来的时候明明普通话都说不好，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宿舍里也是回去闷不吭声，没见你有什么朋友，就是常常半夜醒了上厕所看你床头还亮着灯。可是你看短短几年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你不仅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还能跟别人谈笑风生，面不改色了。人果然是这样善变的吗？”她说到最后一句，那种讥讽的感觉已经有点咄咄逼人了。

“哦！这样啊！变化大吗？不大啊，我妈常说算命的说我是个成大事的。成大事的要是我原来那个样是不行的。”

“大事？在你眼里什么是大事，自己说过的话，做出过的约定就不是大事？如果是这个样子，我恨你。”

我看着她，然后没有再接话。

远处的黑暗吞没了路灯，近处的光亮也只有我们头上的这盏，我慢慢的别扭起来了，不愿意跟她共享这一点光明。

周星驰导演的《西游降魔篇》里有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有过痛苦，方知众生痛苦。有过执着，放下执着。有过牵过，了无牵挂。因为这段话，我猛的回想到了那个晚上的灯光。如果真能放下，众生不苦也。

后来我先打破了沉默，我说，别的你也不信，我原先是想追随一个背影，觉得即使不能站在他身边，离他近点也好。

那是我从图书馆出来往宿舍经常走的一段路，要路过操场上的。往常没那么热闹，那天的欢呼声几乎快震聋我的耳朵。那是个矫健的背影，他一跃而起，其疾如风。然后我周边声音都不在了，我只记得的就是那个背影。

我毫不意外的在她脸上看到了惊讶。只不过是片刻的。

“对不起，我刚才的话不是在说你，我，我今天是真的分手了，在里面那些话也是。”

“没关系啊，反正我也没指望让他回头看我一眼，那样的人，只是个背影就够我望尘莫及的了。”

她伸出她的手往虚空里划了一下，我想她的故事要开始了。

他们两个是邻居，从小到大除了上厕所就没分开过，属于那种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感情。她从小到大的理想就是嫁给他，所以当他高考完以后直接去参军时，她愣了很久。她没去送他，倒是他父母给她留下他们儿子走以前留下的一封信，信里说，他看过汶川地震以后抗震救灾的解放军，想在适当的年龄去做点大事，然后再回来陪她。信里说，让她等。

她等了整整四年，追她的人她全部拒之门外。她看着图书馆里的成双成对，操场上的双栖双飞，默默地等待着。病了自己熬着，难过自己受着，反正又联系不到他，只能等他找她。半小时前，在那样的氛围里，她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那个男人说，以前总想做大事，想做你的英雄，来了部队不那么想了，我想做点小事，沉淀下来慢慢去做，你如果愿意就再等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然后结果是我们看到的，她崩溃了，她在我精心策划的谢师宴上崩溃了。

我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劝劝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在她脸上的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怆，我没有过那种感受，只是跟我有一天突然明白，对于那个人，我只能追随到他的背影为止了，别的都看不到那样的心境是一样的吧。

毕业以后我忙于工作，宿舍人在QQ上聊起来，问彼此在忙什么的时候，她打出的是，相亲。我静默良久，没有再参与她们的话题。

我后来没有着急去恋爱，觉得随缘就好，那个背影即使不会回头，甚至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回事，但是于我却是难以忘怀。如果现在投身到一段感情里，反而是对对方的不公平。这样浅显的道理我都明白，更不用说那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了。我虽然唏嘘，但是不好参与。

候鸟，是那些有迁徙行为的鸟类，它们每年春秋两季沿着固定的路线往返于繁殖地和避寒地之间。

两年以后那个姑娘给我打电话，告知我她要步入婚姻的围城了。我祝贺完她以后，终究是问了问对方是个什么人，她轻笑一声，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那天我听见司仪在那说，我们的这对新人，他们在今天之前已经同行了26年，今天以后他们在法律承认的基础上将携手一生，让我们祝福他们……

在她跟她爱人过来敬酒前，我乐的花枝轻颤。看着别人寒暄，我端着酒杯走到走廊，不一会作为新娘子的她也出来了。

我问她，怎么想通的。她告诉我，她试着跟别人在一起了，只是时间越长她约越不安，心里的惶恐愈加增多。直到她有一天在家无意中看电视，赵忠祥老师的声音吸引她把目光移过去，刚好看到的是《动物世界》里候鸟从南向北往回迁徙的场面，壮大而宏伟。

鸟类，在它的避寒地则视为冬候鸟，在它的繁殖地（或避暑地）则为夏候鸟。

既然她认定除了他谁都不可以，那为什么自己不能作为他军营以外的避寒之地？

打定主意的她去了他的军营，看到了自己的英雄生活了6年的地方，然后，他们就结婚了。

“这是我的候鸟爱情，我知道他会回来，所以我一定要等。”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与爱意，我替她开心。

望其项背，这个成语让我刻骨铭心呢。现在我已经明白，在追逐的路上风景已经很好，至于结果我反倒不在意了。就是想感谢一下那个背影，像一道光一样曾照亮我卑微的人生。让我没有怨恨，内心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