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作者: _苦瓜不苦 | 来源:发表于2018-01-22 17:00 被阅读0次
    2018

    到目前为止我仍然将这段经历看作为我的一场梦,然而尽管我努力说服自己它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非常荒谬,我的内心深处仍然有个声音在反抗着:那是真的,不要狡辩了,没有比这更真实的真实了,你还记得那如同脱胎换骨一样的疼痛吗?你还记得那如坠冰窖一般的心寒吗?不要再试图狡辩了,屈服于事实吧!

    在经过无数次挣扎之后,我仍然不能得到结果,因此我决定将这段经历写下来,让时间来证明它的真假。

    01

    2017年的冬天,我记得非常清楚,哈尔滨下了一场暴雪,它持续了整整一天。暴雪过后,整个城市都像是被雪掩埋了,除了通过形状来判断建筑物的功能外没有别的方式可以得知它的真面目,外面的世界一片寂静,没有人在大街上走动。

    此时正值考试周,我决定稍稍休息一下来补偿我那因复习功课而死去的脑细胞。文学书库的氛围非常和谐,充足的暖气以及明亮的灯光,还有偶尔沙沙的翻书声,让我很快就睡着了。

    在梦里,我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它并不像我小时候穿过的那些火车隧道一样黑漆漆一片,它是彩色的,或者说是光怪陆离。我仔细辨认这些不停变换的彩色光片时,发现它是由许许多多的图像重叠起来的。这个发现让我精神一振,也许我能从梦中得到有关前景的启示。于是我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试着用手去触碰它,但是似乎这隧道还有一层保护膜在阻止着我,每当我伸出手接近它时,就会提前碰上什么东西。

    这实在太奇怪了!我心里想。但是我并没有放弃,我把脸贴在那层看不见的保护膜上,努力拉进与光片的距离。然后我睁大双眼,那个时候,我看见了,图像里的一幕幕场景。有些地方我不认识,有些地方却很熟悉,正如故宫朱红色的城墙,和与城墙对应的碧蓝的天空。当然,也认出了哈尔滨,阿弥陀佛,它的冬天终于不再是灰扑扑的了,纯白的雪像棉花一样铺在地上、房顶上和挂在枝头,人们穿着薄薄的秋衣在路上行走,满脸笑容。我有点儿不敢相信,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哈尔滨穿着薄薄的秋衣就出门?

    我决定暂时移开眼睛,让它休息一下。第二次再看时,已经是另外的场景。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外,地面上有少量积雪,应该是三四月份了。鸽子聚在一起享用人们的投喂,不远处有人拉着小提琴,有小孩子在广场上奔跑玩闹,还有卖糖葫芦的大叔在吆喝。天空是蓝的,云是白的,大教堂反射着强烈的日光从而看起来金碧辉煌。我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都只穿了单衣,没有人看起来冷得不能忍受的样子,相反他们面色红润,看起来非常惬意。也许是衣服的面料比较特殊,我心想,同时克制不住从心底生出来的艳羡。天知道穿着厚重沉闷的大棉服出门是多么不美好的体验。

    这次我没有再观察别的图像了,我的心里还惦记着复习,决心一口气走完这条隧道快快醒来。于是我一路向前,一眼掠过沿途流动的色彩。

    02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白色的亮光,它比隧道里的色彩更耀眼,我兴奋地朝它奔去。但是当我跑出隧道后,事情与我预想的不太一样。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周围种着高大的我说不出名字的树,碧绿的树叶在白色的光线下泛着光,看起来郁郁葱葱。广场中间是音乐喷泉,山海经里人兽蛇身的众神铜像伫立在喷泉中间绕成一圈,从它们嘴里喷出花样繁多的水柱,与之配合的是一首古琴曲,具有一种怪异的美感。我忍不住向喷泉走去,这时突然有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您好,来自过去的观光者。”他非常有气度,脸上带笑,不见一丝皱纹,而且非常非常地好看。他站在我的面前,微微弯腰向我敬礼,并且伸出他的右手来,说:“我猜想您对这里一定非常好奇,需要一个解说员。”

    老实说,我当时感到非常恐惧,他称呼我为“来自过去的观光者”,这表明他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知道我的身份,然而我对于他却一无所知。我警惕地看着他。在这个时刻,我已经不太能分清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总之那个时候的我全部依靠着身体的本能行事。

    他看出了我的警惕和疑虑,随即他了然一笑,似乎我的反应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缓缓收回刚伸出去的右手,温和地向我解释:“我非常能够理解您的心情,说实话,每一位观光者看到我都是这个反应。”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又接着说:“您一定非常好奇您现在在哪里。因此,首先我要欢迎您来到公元4017年的地球,您脚下所在的这片土地,在2000年前应当属于北京。”

    我当时听到这些话时,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当他说出第一句话时,我心里就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想,现在被证实,除了震撼以外我还感到一丝激动。我听见了心脏在我的胸腔里咚咚跳动的声音。

    我的一切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内,于是他继续说:“这件事情对于过去的人们来说的确是非常震撼的,对于我们来说,也依然有为此感到兴奋的价值。您的到来源自于我们的千年大计,那就是证实时空穿越这一理论的真实性。”

    他提到穿越时空时,我立马冷静下来并且问道:“这就是说,你们现在已经成功了?”

    他摇摇头,遗憾地回答:“并没有,但是也不算失败。”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怎么说清楚这件事情,然后他接着说:“这个计划也许只成功了四分之一,因为我们现在只能让过去的人来到现在,而不能让现在的人回到过去,也不能让未来的人来到现在,也做不到让现在的人回到未来。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办法改变现在,从而改变未来。”

    但是我感到不解:“可是你们把我们带到了这个时点,不就是改变了过去吗?”

    他摇摇头,否定了我的想法:“不,并不是这样。因为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这就表明,你们的到来也是按照时间的进程发生的,过去并没有被改变,用你们的话说,这不过是命中注定。”

    我并不是很明白,打算问个清楚,然而他很快转变了话题:“您对现在的世界一定充满了好奇,我想,我可以带着您四处去看一看。”他的语言非常温和但是有力,我没有勇气拒绝他再回到刚才的话题。

    于是我只能点点头,对他说:“非常感谢您,先生。那么,有劳了。”

    他可能觉得我的话很有意思,非常开心地对我说:“您真有趣。”

    03

    接下来的经历让我感到难受、慌乱并且无力。这让我感到害怕,我敢说这个地方,2000年后的这个星球,不过是地狱的另一种模样。

    首先我们来到了科学研究院。他们并不担心我会窃取这些科研成果,这种担心全然没有意义,因为历经2000年的发展,他们已经完完全全地把我们甩在了后面。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看不懂他们的文字,只能像一个刚出生的幼儿无助又可怜地观察着研究院里奇形怪状的器皿和仪器,并且我还要做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来隐瞒我大脑空无一物的尴尬事实。

    终于我的解说员停止了与他们的寒暄,回到了我的身旁。他略带歉意地说:“抱歉,这些都是我的同事们,我不得不与他们打声招呼。”他的态度非常友好,诚意满满,让我连一点埋怨他的想法都生不出来。我几乎是立即回答道:“您不用感到抱歉,这是必须的社交礼仪。”他笑着说:“您非常通情达理。那么,接下来,我要给您介绍一项我们研究和运用得十分成熟的技术。”

    他带着我往研究院的深处走,最终停在了一间看起来有点儿像病房的房间前。

    在敲门之前,他回头对我笑了一下,并且再次耐心地解释道:“这是一间病房,但是里面的并不是病人,是接受基因改造的人。”

    基因改造?我当时有点被吓到了。人体的基因如此复杂,至少在我读理查德·道金斯的著作时,许多关于基因的问题仍然是不可解释的。

    接着我们走了进去,我看见了一个婴儿睡在育婴箱中,这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一旁站着的应当是它的父母,他们都非常年轻而且美丽。没错,就是美丽。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皮肤如同婴幼儿一样光滑紧致,五官虽然不尽相同,但是同样都非常精致,搭配在一起让人挑不出错来。他们对我们的到来没有感到惊奇,只是对我们颔首微笑,关注点又回到了那个婴儿的身上。

    我想我大概知道基因改造的目的了,于是我说:“基因改造能让你们免于衰老,免于瑕疵 并且延长你们的寿命对吗?”

    但是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回道:“这只是作用之一。”

    我有点儿惊奇,但是想来在生物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免于衰老延长寿命大概已经不算什么了。

    接着他向我轻声介绍那一对夫妻:“他们是这个社会的精英,真正意义上的精英。”然后像从前一样,他又停下来卖了一小会儿关子:“那位女士出身于著名的书香门第,她的父母,她的祖父母,包括她的所有先辈,几乎都是文学界的泰斗。当然,她也不例外,她从小就是文学天才,把所有的奖项几乎都拿了个遍。”

    我当时非常震惊,这样美丽的女士拥有这么高的才华,这几乎是用来敬仰的模范了。

    他满意于我的惊叹,又向我介绍那位男士:“这位男士同样是一位天才,在金融方面。现在,他在金融领域已经有了相当的地位,当然这也离不开他的家世。他出身于金融世家,他的父母都是知名的银行家,他的先辈也在金融领域中的各个行业有着非常崇高的地位。”

    我想接连受到这样的冲击,我已经发不出惊叹了。

    “那么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吗?”他突然伏在我的耳边轻声问。我下意识看他,明明还是那张笑脸,室内的温度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但是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

    他笑的幅度变大了,说:“在从前,科技不够发达时,人们只能等待天才的降临,然而在现在,我们可以人为地制造天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家族能够延续上百年,上千年在一个领域中屹立不倒吗?这是因为,我们为他们制造了人才,更准确地说,是天才。”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继续说:“我们会在婴儿出生后对它们进行检查,描绘出它们的基因组图,并对它们进行基因改造,来提高它们某一方面的能力。当然,这项技术虽然已经非常成熟,但是仍然有一定的失败率。并且,实施它的花销是巨大的,通常只有这些拥有深厚底蕴的百年家族才能负担得起。”

    我想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我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么也就是说,这些家族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不会动摇,会通过基因改造来制造天才,对吗?”

    他欣慰地点点头,笑着说:“您非常聪慧。所有的大家族都会这么做,没有例外。”

    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接着问道:“那么这也就是说,社会的最顶层永远都是由它们构成的,对吗?”

    他点点头,这回似乎更加高兴,还摸了摸我的头顶,说:“是这样的,没有错。这些家族从四百多年前基因改造技术成熟起来到现在,没有一个掉队。当然它们内部,也许会有一些名次的变化,这是由各种各样的原因造成的,用技术没有办法控制。不过,技术将百分之九十九的变化都变成可控的了。人类已经做到它的极限了。”

    这让我觉得非常可怕,想一想,几个家族联合起来掌控一个社会长达四百多年,而且照目前的发展来看,它们还会一直掌控下去。造成这一切的,我不知道该算在金钱的头上,还是该归咎于科学的发展。

    “那么那些普通人呢?他们一辈子都是普通人吗?”我不甘心地问。

    他沉吟片刻,回答:“百分之九十九是这样的,但是你知道,技术不能控制一切,所以偶尔会有天才出现。但是你也得知道,天才不是说出现就可以出现的,尤其是普通人,家庭状况、资本的积累以及其他的方方面面,都使得天才更容易出现在富贵者的阶层。最近这几百年来,并没有出生在普通家庭中的天才。而且,现在的天才太多了,与以前相比,他们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也不可能打破现在的局面,因为他们总是孤单一人,缺少强有力的支持。”

    我已经忘了我当时的心情,而且我知道努力回想起来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他仍然在向我介绍基因改造这项技术,滔滔不绝,似乎非常自豪于这项技术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巨大贡献。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基因改造并不是制造天才的唯一办法,还有许多富人家庭为了孩子和家族的未来,通过别的办法来提高它们的能力。但是总的来说,这些技术都需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包括金钱,也包括时间。”

    04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科学研究院的,总之,当我开始能够思考的时候,我们出现在了一家超市里。

    这个时代的人口非常少,但是资源同样也非常少。我看见超市的货架上码放着各式各样的食物,包装袋都非常好看。但是我同样发现,超市里没有卖蔬菜。

    我觉得奇怪,于是问我的解说员:“你们的蔬菜是在其他地方销售吗?”

    他最开始听了我的问题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着向我解答:“可以这么说。因为科技这么发达,人们已经可以离开蔬菜和其他食物从而获取生存必须的养分。大量种植蔬菜并不是件划算的事情,我们必须把有限的资源投放到其他领域,所以只有在更高级的餐厅和百货商城才会有蔬菜出现。”

    我又问:“那么,蔬菜的价格也非常昂贵吗?”

    他点点头,说:“非常昂贵,一斤绿色蔬菜占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开销的一半。”

    他说起普通家庭让我觉得好奇,于是继续问:“普通家庭是指什么?有具体的衡量指标吗?”

    他可能被我逗乐了,说:“当然有,一切都是建立在科学合理的基础之上的。但是我想这些衡量指标您并不能理解,您可以把它理解为中产阶级,因为这是我们这个社会的绝大多数。”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可能很怪异,一个中产阶级要花去一个月整个家庭开销的一半才能买到一斤绿色蔬菜,蔬菜对于他们来说是绝对的奢侈品。然而我又想起另一类人群来,问道:“那么现在,有贫穷的人吗?”

    他揉了揉我的发顶,表情略凝重地说:“当然有,他们没有接受过教育,也没有接受过基本的医疗救助,老实说,他们是整个社会的阻碍。”

    “阻碍?”我不由自主地拔高了音量。

    他依然绅士地原谅了我这一不礼貌的行为,耐心地解释道:“他们生活在资源匮乏的地区,那里污染严重,所以他们身上携带着各式各样的病毒。而且他们没有接受过教育,非常落后,非常野蛮。另外,他们非常贫穷,所以他们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命运得依靠技术,但是技术需要资本。”

    我听到这番话时,最初感到气愤。因为技术的发展消耗了资源,他们人为地把社会分成不同的等级,把他们放逐在最绝望的地方。同时,这些人,依靠积累的资本肆意运用技术来维持自己的地位,并恬不知耻地认为自己促进了社会的发展。而面前这个人,和社会中的其他人一样,因为占有最优渥的资源,掌控了技术,便对别人的命运进行轻视和践踏。我敢说,这简直就是像天堂一样的地狱。

    后来我慢慢回想起这件事情时,除了感到愤怒和恐慌外,更多的是无能为力。技术只在少数人的手里,他们用技术把原来的种种不可能变成可能,但是他们同样也把种种不可控的因素变成可控的,他们的地位越来越稳定,整个社会也越来越稳定,差异越来越大,然而打破这一切也变得越来越不可能。

    这一整天的行程结束后,他将我送回隧道口,非常礼貌绅士地对我说再见。然而我明白,这礼貌绅士的外表下,藏着的不过是人类最原始的兽性,自私、冷漠和傲慢。我头也不回地离去,不想再多看这个地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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