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在已近一年。葬礼过后,所有情绪都没那么强烈了。那些繁琐的葬礼细节,真的能消解生者的情绪,怀念、遗憾抑或是害怕。好像所有的一切已恢复正常,只是奶奶已经不在。
我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好多,脑子里盘旋千丝万缕,需要理一理。
那天,午睡刚醒,弟弟告诉我奶奶突发心梗去世了。我一下就懵了,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然后想起端午回去的时候,奶奶拉着小凳子凑到我跟前与我说些家长里短,看着麦冬又蹦又跳笑得合不拢嘴。想起小时候回老家,吃了二姑给我炒的野生蘑菇,结果出现头晕恶心的症状,奶奶对二姑一顿责骂。想起每次要离开的时候,奶奶总是再三挽留,眼含泪水,希望我们多待几天……
一切对我而言太过突然,想到好好一个人就这么离开了,想到没能见奶奶最后一面,想到只剩爷爷一个人该如何孤独。我哭的不能自已。这个年龄,我不能坦然面对死亡,甚至开始害怕亲人的突然离去,害怕那些熟悉的人们突然就见不到了。
衰老、死亡本是无法避免的。现在想来,虽然留有遗憾,但奶奶是幸运的,在生命终结之时没有承受太多痛苦,从容淡定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奶奶像是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在整理遗物时发现,她早已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与爷爷的东西分开放着,亲手剪掉了一些衣物。听说,奶奶去世前五分钟都是清醒的。爷爷对奶奶说,让等爸爸和六爹回来一起回老家。奶奶说,这都由不得她。奶奶是个眼软之人,极易掉眼泪,但在临终前没掉一滴泪,心思缜密地安排着她能想到的事。
我能想起关于奶奶的细节并不多,初中之后就很少回老家,只是偶尔回去看望一下,我们的相处时间并不多。
在府谷方言中,称呼奶奶为娘娘。奶奶生于1937年,全面抗日战争打响的那一年,一个遥远的年代,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在她身上根深蒂固,远近亲疏育很明确。家里聚餐从来不上桌吃饭;她眼中儿子一定要读书成材,女儿不用;孙子比外孙亲,孙子比孙女亲。她育有六儿二女,我只是众多孙辈中的一个。或许因为从小学习好一点,能得到些许偏爱。
仿佛我从小就有种与生俱来的朴素的平等观念和强烈的自我意识。小时候,我的抽屉谁都不让碰,经常为此和妈妈争吵。大学之后,对那旧观念形成了强烈反叛,对重男轻女思想深恶痛绝。每每奶奶跟我提起相关琐事,我并不愿与她多说说话。
现在,奶奶已不在,回忆过往,我已能理解奶奶的那些观念了,我不能苛求生在战乱年代、从未接受过教育、因为成分不好受人嘲讽的奶奶。
小时候,我经常见奶奶外出时,一步三回头,把院子环顾一周,还会在锁子上插一小截草秆。只要院子有人进去过,奶奶一眼就能看出来。想是那个动荡年代把奶奶整怕了。
耋耄之年的奶奶,耳不聋眼不花,关心政治,爱看新闻联播,对于国家大事、国际时事都有她自己的解读。或许在有些人看来这些解读滑稽可笑,但这其实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者在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智慧在看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
可以说,奶奶在她的价值体系内活到了极致,坚定、坚韧、精明。就像爸爸在祭母文中所写的:苦难平凡的一生中,显示出常人不能及的聪颖和过人之处。她从未接受过教育,却深知读书的重要性,坚信读书改变命运。在那贫穷的岁月,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村里的孩子为了生计都去务农、学艺。村里好多人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看文不成武不就的爹爹们将来如何讨不到老婆。奶奶却能顶住别人的冷嘲热讽,坚持把家中男儿都送去学堂。孩子们开学时四处向人借钱,秋收后再还账。听妈妈说,为爸爸读农校借的80多块钱,爸爸工作后拿第一个月工资还给了爷爷。
面对纷繁复杂的现状,在信息如此匮乏的年代,顶住压力、逆流而为,这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最近,我在想,那被我传承的郭氏一族的基因、血脉,真是逃不掉的。那些奶奶、爸爸身上,我不喜欢的特质,其实就流淌在我的身上。既然我能对自己释然,为什么要苛求他们?!那些苛刻、抱怨和反抗,不过是源于自己的迷茫、不自信和不坚定。
人生苦短,所言非虚。只愿自己此生也能从容淡定,坚韧不拔。
以此,缅怀奶奶。
想说说我的奶奶 她生于1937那个遥远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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