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幻灭

作者: 三岸流云 | 来源:发表于2017-10-26 22:54 被阅读40次

    1.

    杨叶回来了。距她当年离家出走,已经过去了整整12年的时间。

    这期间都是她父母去看她,她一次也没回去过。

    这次回来,拿村里人的话说,算是衣锦还乡。有知情人说,杨叶跟着她男人在广州开了一家大服装公司。离婚的时候分到了一大笔钱还有好几套房子。

    杨叶没理会这些闲话,此时正值初春,家家户户忙着浇地,她也穿上绒衣绒裤,跟着她爹下了地。

    这天中午,她站在地头上拿毛巾擦汗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轻轻地叫她,小叶子。

    她的身体一震,转头,看见了那个埋藏在心底的少年,曾经的少年,余成。

    这么些年,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这个人叫她小叶子。只有这个人给了他最美好的初恋。

    这一声叫,仿佛把她带回了那个纯情的少年时代。

    2.

    杨叶和余成的家是前后邻居,差别却不是一般的大,她爹肺不好,常年咳嗽,有时候一阵咳嗽上来了,整个人身子像筛子一样颤抖。她娘更是脓包一个,撑不起啥家业来。

    因此,杨叶小时候的房子还是她爷爷留下来的土坯房,一座巴掌大的小院子,一下雨,院子里的黄泥变成了一锅粥,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杨叶从小穿的衣服也是拾人家不穿的,有大有小,将就着穿。因此,村里的孩子谁也不愿跟破衣烂衫的杨叶一起玩。

    唯一愿意跟杨叶玩儿的就是余成,他不嫌弃她的贫穷脏乱,对眼睛里闪着亮光的杨叶非常好。

    到了20岁,两人正式谈起了恋爱,但余成家死活不同意他跟杨叶好。

    你看他家过成那烂样,以后他爹娘要是老了,还不光指望你们两个?那就是个无底洞,咱帮衬再多,也不过是往雪地里扔两把柴火,全不济事的。

    杨叶的爹更是不愿意,咱家是穷,可不能没骨气,看他爹娘那贼眉鼠眼的势利样儿,余成那小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杨叶不甘心,在里屋里抽抽搭搭的哭,她爹一个笤帚疙瘩进来,你要是跟了那小子,我就打折你的腿。

    腿没打断,却把杨叶打跑了。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给那些眼孔浅的人看看。

    她一个人南下去了广州,先是在厂子里打工,后来见那边做生意的多,就把自己攒下的钱当本钱,开始倒腾衣服。

    她脑子灵光,一两年下来,就赚了不少钱,这时候她认识了她的前夫,一个小服装加工厂的老板,比她大十几岁,但在生意上,两人颇说的着,就结了婚。

    婚后,两口子一起经营服装厂,由于肯吃苦,又讲信用,所以,俩人的厂子越做越大,杨叶也大翻身成了阔太太。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正好适用于她的前夫。他在外面不断地拈花惹草,甚至公然带着小三参加各种聚会。杨叶终于忍无可忍,坚决跟他离了婚。

    财产对半分。儿子归了丈夫。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公司给了前夫,她离完婚没事干,就出去旅游了一大圈,然后想起了回娘家来。

    3.

    杨叶在见到余成的那一瞬间,感觉年少的时光好像又回来了。

    她知道他也离了婚,现在单身。

    两个人坐在水沟边,杨叶说,你还记得我们年轻的时候,一起在河边割草吗,那时候我家养羊,草不够我回去就挨我爹打,还是你每次都帮着我,我才能凑够数。那时夏天河边都是大花蚊子,咬的你身上头上全是包。

    余成憨憨地笑,咋不记得呢?有时候咱割着草,突然下起了雨,又没地方躲雨,我就砍一些柳棵子编成筐,咱顶在头上跑回去。

    杨叶嘿嘿的笑。

    就这样,俩人一来二去,当年的情又回来了。

    一天,余成认真地看着杨叶,小叶子,你还愿意跟我在一块吗?

    他的眼睛亮亮的,杨叶的心活动了。

    她知道他也早离了婚,没有孩子。

    她说,还是先问问你爹娘的意思吧。

    她现在有了些积蓄,不再是当年村里数得着的穷困户了,她相信余成他爹娘会同意的。

    过了两天,余成跑来找她。我爹娘答应的嘎嘣脆,连眼珠子都没眨一下。

    杨叶看着他红红的脸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余成还是当年那憨样儿。

    两个早已经历过婚姻的人,不需要有什么复杂的恋爱程序,两家人一点头,他俩就开始商量订婚结婚的事情。

    我看现在县城的房子都盖得不错,咱在那里买一套,以后老人有个头疼脑热的要去医院,咱也方便。

    杨叶见余成没说话,又赶紧说道,你要是想在村里住,那咱就再盖两间大瓦房,其实村里空气好,没污染。我住哪儿都行。

    余成笑了,咋样都行,你说了算。

    杨叶也笑了,你还是当年那傻样,跟你说啥,都得反应半天。

    4.

    杨叶拉着余成的胳膊在大路上走,站大街的大小伙子半老男人都一脸酸溜地望着余成。还有几个光棍子直接羡慕地说,余成你小子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有这样的好福气。

    余成笑眯眯地不说话,但杨叶看到了他眼里的骄傲和得意。

    这天两人去城里置办结婚用的东西,回来的路上,杨叶突然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妈,我爸的公司破产了,要债的人天天堵在门口,我爸跳楼自杀了。

    死了吗?杨叶有些慌乱,但还是佯装冷静地问。

    在医院抢救呢,我姑听大夫说,很可能救不过来。

    那你等着,我这就过去。杨叶挂断电话马上对余成说,咱结婚的事先缓一缓,我得去处理我儿子的事,他爸要是没了,我就得把他接回来。

    余成说,你快去吧。

    杨叶匆匆匆忙去赶飞机。还没到广州,就听说前夫没了,孩子在他姑姑那里,等着她去接。

    虽然前夫对不起她,但毕竟是她孩子的爸爸,在离婚的财产分配上也没亏待她,因此杨叶决定留下来处理前夫的后事。

    她先把他的葬礼办了,然后马不停蹄地去和银行和他的债主门周旋,待一切办的差不多了,她才想起来给余成打电话。

    余成的声音淡淡的,事情办完了?

    还有几家要债的比较麻烦,我还得在这里留一段时间。杨叶说。她有些想念他了,还是家里好,单纯,与世无争。哪有这里的人,这么多勾心斗角,为了自己的利益争的死去活来。

    结果没等她说出想念的话,余成就说,那你先忙吧,我挂了。

    杨叶的心里闪过一丝失落。她在这里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余成却连一句暖心的话也没有。

    她又安慰自己,两个人都到中年了,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哪还那么矫情。

    她又投身到烂摊子里去。

    5.

    待这边的事处理的差不多,杨叶才带着孩子回了家。

    她同学就在县教育局,孩子的成绩也拔尖,因此没费多少工夫她就把孩子送到了县一中。

    他还是住校,两周回来一次。

    杨叶回来好几天了,也没见余成来找她,她几次路过他家,他娘都说他不在。

    这天,杨叶终于在地里“逮住”了余成。

    你躲着我干嘛?

    哪,哪有……?余成支支吾吾。

    怎么了?我去处理前夫的事,你不高兴了?杨叶问道。

    余成在地头锄草,没有,你的事,我哪能……

    那你是怎么了?我在广州的时候你一个电话也不打,回来了也不见我,不想跟我结婚了?

    不,我,爹娘……余成站起身来,像终于鼓足勇气一样,我爹娘不让我跟你结婚了。

    为啥?怎么又变卦了?

    余成怂了下来,我娘说,她找人算过了,咱俩,属相犯冲,不合适。

    属相?杨叶属羊,余成属马,马和羊不是挺好的嘛,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杨叶笑了,要是为了这个的话,好说,我去跟大娘说去。

    你,别去,反正咱别结婚了……余成拿起镰刀,一阵风似的走了。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爹娘的意思?杨叶问道。

    余成没说话,径直走了。

    杨叶一个人闷闷地回去,在村口,她碰见了后邻居三婶。

    她似乎看出了杨叶的苦闷,问道,你和余成结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杨叶像发蔫儿的茄子,摇了摇头。

    三婶立刻来了精神,凑到她跟前说,余成那小子是不是反悔了?

    你咋知道?杨叶问。

    我那天去他家借斧子,到他家门口的时候听见的。

    他娘说,先别说她弄个拖油瓶回来,就是她那前男人欠下的一屁股债也得她还。她带回来的那些钱全搭进去还不一定够呢,你要是跟她结婚了,那这些债就全压你身上了。你这辈子就别想过安生日子了。

    又说,说不定她早知道破产的事儿了,这次回来就是想找个冤大头跟她一起还债呢,要不孤儿寡母的在那边怎么混的下去?

    这是原话,我听的清清楚楚的。三婶子悄悄说。

    杨叶感觉胸口有些闷。问道,那余成说什么了吗?

    余成没说话啊。他能说什么。

    杨叶有些难过,她难过的不是余成她娘说的那些话,而是余成的沉默。

    他的沉默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心凉了下来。

    6.

    杨叶再也没提过跟余成的婚事。村里人也像商量好了似的,谁也没再问她结婚的事儿。

    一直到了年底,那边的事都搞定了,她在广州的朋友打电话过来跟她交待了一下。

    她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完事了。

    他爹捋着胸口说,那些要债的都摆平了?不会来找咱吧?

    杨叶说,都处理好了,我是离完婚他又出事的,那些债跟我无关,孩子的姑姑接手了。

    那咱没啥损失?

    没有,该我的还是我的,他们一分钱也拿不走。

    他爹放下心来。

    杨叶转身去忙了,她看中了县城里的一块门面,想租下来继续做生意。

    她闲着没事,再说,也不能坐吃山空。

    这天她从县城回来,刚进门就看见村里有名的巧嘴张大娘在跟她娘说话。

    就是咱村西头的小国,人老实巴交,媳妇前年出车祸没了。

    她不想听,转身回了屋。

    这段时间,村里陆陆续续有人上门说亲,把她快烦死了。她把这事交给她娘,说,不管谁来,就一句话,不行。

    晚上,她在灯下看商铺的设计图。她娘掀帘进来了。

    怎么了?

    余成,跟他娘来了。这不,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娘为难的说,他非要见你一面,说要当面跟你说。

    她咬了咬嘴唇,说,让他进来吧。

    余成的娘也跟着来了,进门就抓住杨叶的手,说,孩子是我老糊涂了,你别怪余成,他是一心跟你好的,是我多心了,怕这怕那,你也知道咱农村人经不起啥大风大浪。

    杨叶抽回她的手,说,大娘我知道了,您说的我都理解。

    她让她娘带着余成娘去外屋喝茶了,余成站在那里,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我,我娘……他又支支吾吾。

    你是不是听说我没事了,钱也没少,所以才想着又……杨叶说。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今天来就怕你这样想。这段时间我想了一下,心里还是放不下你,我跟我娘说了,我娘也是明事理的人,这才……

    那我的孩子呢?你能接受吗?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放心,我绝对当亲儿子看。他把身体挺得笔直,声音铿锵有力,就像是回答长官问题的士兵一样。

    杨叶看到他的样子,心里松了。

    她想起从前一起放学回家, 一次他俩被鞭子似的大雨堵在了一座破烂房檐下。房檐破的连一个人也立不住。

    他让她站在里面,把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前面,任凭雨水从头到脚浇灌,呛得直咳嗽。

    那时他也是现在这样的坚定。

    再相信他一次吧。杨叶想。

    7.

    两个人的婚礼订在国庆节。

    杨叶的儿子已经读高中,很懂事,对于母亲的再婚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

    两人打算在杨叶的商铺旁边买一套房子,方便以后住。

    一切都很顺利。杨叶一边打理着新开的店,一边忙活婚礼的事。

    这天她在店里指挥几个员工干活,她娘突然给她打电话,叶子你快回来,你,你男人的前妻来了。

    哪个前妻?杨叶没听明白。

    就是你前边的那个。她还带着一个大小伙子,说是来要钱的。样子凶凶的,可吓人了。

    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杨叶赶到家门口,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问了下,才知道他们是来找她要钱的。

    他死了,我们娘俩的赡养费也断了。钱都在你那里,我们也不多要,给100万,然后我们再也不来打扰你们。男人说。

    什么?100万?杨叶睁大了眼睛,先别说没有,就是有的话,我也不该给你们啊。我们早就离婚了,他死了那赡养费也不该我出。

    那我们找谁要钱去,总不能饿死我们娘俩吧。

    你多大了,满18了吧,还要赡养费?杨叶说。

    要你管呢,反正这些年他都是按时给的,现在他死了,就跟你要。

    没有,杨叶说。

    不给的话,咱就法庭上见,看谁耗得起。不要脸的东西,要不是你,他早跟我妈复婚了,我还用跑到你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要钱。

    男人气哼哼地开车走了。

    门口围观的人一哄而散。

    8.

    杨叶她娘担忧地说,他要跟咱打官司的,你那有多少钱就快给人家吧,咱就图个清静不行么?要是他在这闹下去,咱多丢人啊。

    我哪有这么多钱,再说咱丢啥人啊,他要打官司就跟他打,这点法律常识我还是知道的,他赢不了。

    能解决的事干嘛要打官司呢,咱就咽下这口气,把你的钱都给他们,算彻底断了那边的来往。

    凭啥啊,那是我的钱,我辛辛苦苦挣的。

    他爹又在炕边吭吭的咳嗽,你不知道舌头尖子也能杀死人么。村里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咱淹死。

    你们别管了,这事我自己会处理的。杨叶烦了。

    第二天她去县城,想先把房子的合同签了,然后去找个律师问问情况。

    她给余成打电话,发现他的电话关机了。

    她把电话打到家里。余成他娘说,你别打电话了,我们老百姓家,丢不起这人。

    杨叶说,那大娘你让余成接电话,他要是亲口跟我说这婚不结了,那我再也不找他了。

    余成接了电话,声音闷闷的,村里人都说你是破坏人家家庭的小三儿,还说你以前被大老板包养了,这才有这么多钱,要不,你个女人家,咋能有这么些钱呢?

    你说我要是跟你结婚了,不得被人家戳脊梁骨戳死?

    那些钱是我光明正大挣的,还有,我认识我前夫的时候,他都离婚八年了。杨叶解释道。

    余成没吱声。

    那你是咋想的呢?你也相信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说的话么?杨叶问道。

    余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说,我,我不知道。

    好,我以后不会再找你了。杨叶挂断了电话。

    她突然笑了。笑自己的天真,自己的愚蠢。

    爱情也许是纯洁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但是婚姻呢?现实呢?它充满了世俗的算计和利益上的斤斤计较。

    她过了这么些年,经历了各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竟还可笑地认为自己可以嫁给年少的爱情,拥有一份清澈无比的婚姻。

    她笑着擦了擦眼泪,然后一个人去了售楼处。

    售楼小姐笑容满面地问,您先生呢?不是说好签两个人的名字吗?

    就签我一个人,这是我给自己买的房子。杨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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