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阴的五月其实也很美。
大操场前面有一大片的林子,在我们来之前只是一块荒地。后来种上了树苗,稀稀拉拉地长着,刚开始我们叫它“棍子”,腰肢纤细,弱不禁风;当时我们恨透了这里,拼命地想要逃离。这里有的是毫无生机的生活、压抑和阴冷。这里远离市井,这里僻静遥远。灰瓦白墙的江南水乡风格建筑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你看那些别的学校,整体建筑风格都是以西北人民喜欢的红色为主基调。而这里永远背靠光秃秃的黄土梁峁,天色灰暗,气候干燥。灰白的建筑,融进灰白的背景里,本不违和,却那么不讨喜。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要去温暖如春、诗情画意的南方去。高中三年的梦想一直如此,结果从理想中的北回归线走到了白雪皑皑的最北国。
后来树苗发了芽,有了那么一点可爱,可能来自于嫩绿这一色彩的点缀,也可能是某种笨拙的、固执的生长让我觉得它很可爱——正当没有人相信它会长出来的时候,它发了芽,实在叫人刮目相看。每一滴绿色,在整片林子里汇起来,就像一床绿色碎花大棉被,厚重地附着在黄土之上。
直到最后一年五月,那片林子绿得也恣意起来,其实她也无意张扬,只是有人发觉了这一片林子有股异常的魔力。那会的傍晚时分,初中的小孩子们推开教学楼的门,蜂拥至那片林子里,事情原也简单,就是集体清扫林子里的垃圾。他们笑作一团,夕阳把光恰到好处打到每一个少男少女的脸上,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神奇的被恩典一样的鲜亮。他们嬉戏玩闹,我倚在行政楼一楼的小平台上听歌,身后有一群隔壁班的男同学成群结队去活动室打乒乓球。
远眺操场也很热闹啊,打球的、散步的,训练的、偷摸着拉手的,天色渐暗,夜色掩护下他们伴随着校园广播的尾声、晚自习的预备铃声,飞奔回教室,在自己的小小书桌前,在呲呲作响的白色灯棍下,进行自己作为学生本职的耕耘。
即将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喜欢上了她。也许她本来就是一个来自杏花烟雨的纤弱女子,不温不火,不愠不怒。我不再像初来时那样迫切地想要离开她。日子快如流水,在这里的一点一滴也美丽得让我想要把时间调慢。最后一次升旗仪式,最后一次做广播体操,最后一次早早读,最后一节班会课……最后一个五月,结束了。
上次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是16年农历新年年初,看到寂静校园里熟悉的草木还有那只肥肥的野猫,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江阴都在这里。我来时她年轻我尚且稚嫩,我离开她正值青春而我长大。那次我告诉自己,十年之内,不再回来,害怕自己来过太多,把回忆嚼烂,味道变淡。而今觉得,我还要看你,好多好多眼。
曾经在校园里看到上了大学之后的学长学姐回来看望母校,总是心生羡慕。如今看到穿着和当时的我们一样笨重冬季校服的学弟学妹们,心中倒没有那种优越感,只不是大了几岁而已。反而很向往当初那种单纯无忧无虑,可以一门心思地扑在学习上,就算有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告慰自己:考完再说。人生恐怕不再有多少这样的时辰,身边有良师益友相伴,同欢乐共哀伤,因而不觉孤苦无依。
那是一个六月的日暮时分,天气有些狂躁的炎热,三年来我最后一次穿过那片林子,在操场看班里男生打了最后一场球。那时我们没有意识到一切都已经结束,那个沥青操场三个月后会改头换面变成塑胶草坪和跑道,那些被我们质疑的木桩最终会长成参天大树,那个充满魔力的林子也最终会长得郁郁葱葱。
一如最初也被质疑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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