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夜,梦见兰婆婆。
她坐在巷口荚竹桃的花下,绣她的绣品。先描摹蝴蝶和鸳鸯的枕套,这是穷贱而冷清的年代里,新人们必备的物件儿;再勾画卐字纹和云涛纹的寿枕,那是估么要离世的老人留给自己的,最后的礼物。
针鼻子拖着亮彩的丝线,白发上拔针,丝擦鬓磨,披坚持锐,细拢慢挑,渐次填满虚空的轮廓。
一针,拼接悲喜;一针,通透生死。
【二】
文庙巷38号是我的家。一路用手指划着红墙顺着走,留意避着老柏树上飘落的鸟粪,我就走到院子的门口了。
如果是阳光通透的冬日,腊梅会开成一树的雪。风无形,清冽冽,摇细碎的瓣,从枝端轻俏地跳下去,于心里记数,五秒,只五秒,出奇的短暂,却慢悠悠,才走完一生的零落。一地芽白,满庭暗香。
祖父坐进中通外直的竹椅,牙齿亮亮地微笑。祖母选上好的儿枝骨朵,插进绿皮瓶子,一屋子破败暗淡的家什,凭添儒雅大气。呷一口腊梅泡的茶,唇齿留香……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有时候,我像个走丢的孩子。
总在短暂的睡眠里与他们团聚:灯苗如豆,染暖昏黄,一家子围在一起吃晚饭,每一张脸都清晰异常……依稀仿佛间,亦真亦幻,泪珠子僵凉,倏地滑过脸颊,便惊醒过来,便怔怔的,久久唤不回元神。
【三】
那丛腊梅盛开的位置,变成了喧嚣的车站广场。南来北往的人,流来流去,蚁乱匆忙。
我低头耸肩,踽踽独行。那依门而立的邻家之女,见面亦不识故人,顶一头繁乱的黄毛细卷儿,神情漠然,全然不记得,她扯着我衬衫的第三颗纽扣,噙满眼的泪花花:
“波儿哥哥,为什么?不等我长大……”
宋冬野在歌里唱:爱上一匹野马,而我的家里却没有草原,这让我感到绝望……抛下我的竹马青梅,自此便一骑飘摇;脱缰的爱恋无凭无据,与万里关山,沧海桑田无关。
纵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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