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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院子里面有两棵花椒树…花椒树…”
我知道这是个梦,梦终会醒,但没想到醒来的这么快,在我粗略地记下这一行字以后,清晨的阳光正好穿过薄薄的窗帘,暖暖地映在眼皮上。
2
不知为何,关于她的事那么少而小,本该遗失在那个容易淡忘一切的年龄里的,却突然从记忆力翻涌了出来,在这平庸而琐碎的日子里,在这万籁俱寂的静谧时刻。
第一次见面是在广播室的楼梯拐角处,我正收拾好稿子准备离开,她正急忙忙的冲过来。
“不用锁门了。”你喘着粗气喊我,“你好,我是新来的广播员,静”
“你好,我是编辑部,海。欢迎你的到来。”
你只是羞怯地保持着微笑,转身进了门。
我看到你额头上点点的汗珠和没来得及细细打理的头发,以及那从此而终未曾变改的纯真的笑容。
“浅浅的酒窝,似乎是盛着一杯酒。”我后来给你的诗是这样写的,不知道你现在还否会记得。
广播站工作上少有的交集,我们见面并不多。你知道我是编辑,只是偶尔拿些写的东西给我看,当着你的面,我自是不敢多言的,但又恐错失了什么词句,所以每每都是长时间的沉默思考,然后是你长时间地耐心倾听,我总是努力着扮演好一个所谓“三流诗人”的角色。你却听的投入,并乐此不疲,这一直出乎我的意料。
现在想起来,我那时真是自信过了头,自以为博览群书,精通了什么奥义,是校园派的三流诗人,可以指点一些江山。
幸运地是有你的支持,让我一直保持这分自信,你的声音至今尤萦绕耳畔,你给我读海子的诗,读顾城的诗,读徐志摩的散文。它们已经全部印刻在我的脑袋里了,可现在我并不敢去翻阅,偶尔在什么书里文章里出现些许句子,读来幸福,然忆起却是句句悲伤。
深深记得你第一次在广播里读所谓“海先生”的诗,我呆呆地坐在你面前,看着你闭着眼睛,听着那首诗一句一句的轻声飘出来。我整个身心全部都安安静静了,似乎徒步很久终得以穿过了一片密林,迎来清凉的风和一望无际的草原,然后化作那很白的白云,在很蓝的蓝天上,放肆地游啊游。
那是我写给你的第一首诗。
那也是我对你最初的爱恋。
‘你穿着白鞋子,踏过
这美丽的晨曦
谁会知道,这使人一见难忘
谁会明白,我爱上了你的陌生’
一《白鞋子》节选
起初,你并不肯答应我。在我向你表达出爱恋以后,反而有了一些生疏,或者说是羞怯的距离。语言的交汇慢慢变少,偶尔眼神相遇,又不自觉的移开。但我仍旧坚持向你写信,每每熬到半夜,疏忽之间突发奇来的字句我都在软抄本上记下来。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欠缺了一些什么,偶尔能看到你眼神里的犹豫,那是飘忽不定的云一般,不可捉摸。我也终于明白那句“女人心,海底针”的说法,并终于置身其中了。
可我依旧不顾些什么,天晓得我会怕什么。作为朋友眼中相信“一见钟情,一种相思”的异类,我就这样平静的收起所有的波澜,静静的等待着一切的到来。
幸而,有生之年,得以相逢。
某天,傍晚放学,你提着豆浆来广播站。我正在翻阅来稿,思绪凝重。
“海诗人最近有什么大作吗,可否拿来拜读一下?”浅浅的酒窝里缓缓流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顷刻便明晓了你的意思,于是拿出我的看家本领。
“等一下,一杯水的时间。”
于是有了这么一首。
‘ 你向往光
有你的地方
便有我一束的灿烂’
一《我爱斯》节选
那是你给我的第一次拥抱,那么轻盈的拥抱,就像抱着清爽秋日里的温馨的余晖,恬静而悠然。
你向我真诚地吐露你的心声,你对我的喜欢,你对我的介意,在我面前,总恍惚有些许渺小的自卑感,我的热爱又让你幸福而糊涂。
张皇失措,或者是喜出望外吧。你平静而温柔地语气,让我总是那么惬意。
那是我度过的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我们都做些闲云野鹤的梦,并为之倾注所有爱和激情,从未想过会放弃或者失去,从未想过终有一天人间的“烟火气”会把我们一口呛醒,会被现实这一巴掌,打出灵魂出窍一般的痛。
3
毕业,升学。
这两个词或许是一把剪刀的两道刃,它们齐力剪断了“我们”。
告别那天,我醉了,最后只听见你在我耳边笑,那是你第一次笑这么大声,震的我心生生地疼。
‘ 酒别长宿客,只为惹风尘。
天涯散落处,明日待归人。’
一《不必写诗》*
我粗鄙地扣出烟盒的内层,用点菜的笔,画了四行字,借着酒气,我拍着桌子读了出来。大家叫好,你也跟着鼓掌,可我听的甚是清楚,那是多么惨烈的掌声啊。
第一次这么不为你讲究,第一次带着烟火气,把应该干净的文字递到你的手心。
看你掏出手机,我凑过脸去,你把那二十个字档在我们的面前,拍了一张照,我们都只露了半张脸。
散场之前,人已经走的七零八落了。我晃晃悠悠地搭着你的肩,俗气的不能再俗气的对你说着关于“永远,永恒,未来”的谎话。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时至今日,果然如此。
4
那个夏天的最后一次见面。
电影将要开场,座无虚席,迟来的我们错过了片头,好不容易挤到座位上,只有赶场的累,等到快要融入整场戏剧的气氛里,也濒临散场了。
末了,片尾曲没人听,彩蛋没人看,大家呼呼啦啦起身离开。我拉着你的手,坚持要你听完片尾曲,错过了精彩的开头,完整的收尾就不要错过了。
幸好是个完满的结局,我们也终于能有一些谈资,人物,音乐,镜头。就这样说着、笑着,聊了一个下午。
你突然叫我别动,我愣了,你又突然低头偷笑起来,然后递过一张纸巾,那上面用咖啡渍模模糊糊地画了一个搞怪的丑陋的微笑的人脸。
“我们永远无法遇见镜中的自己”,此刻却巧合之下遇到了你眼中的自己,这真是一件令我惊讶的事。
七月的蝉声声声催着我们向前走,我们的话也越来越少,好像我们都知道了会有悲剧收场一般。
我轻轻的把你抱在怀里,路上行人很多,匆匆忙忙,七月的阳光落下来,整个街道都在不断地被加热,偶有目光向我们飘过来,也只是短暂的停留,我突然发现了那个渺小的自己。
我轻轻的在你额头留下一吻,我看到你的眼泪从眼角溢出来,我手忙脚乱的给你擦眼泪,又说起“永恒,永远”的谎话,说着说着,自己也不争气地哭了。
许久,许久,许久…
你弱小的身体整个地坠在我怀里,我一边拍着你的背,一边抹去自己的泪,并用坚定的语气对你也对自己说:“不哭,不哭。”
眼泪应当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的告别礼物了,虽然并不能留得住,但它会永远在这个世界循环下去,以各种各样的状态存在着。
现在想起来,真的感恩我们彼时彼此的赠送。
5
我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在梦里把你带到了花椒树身边。
以前我移栽过很多种树,花椒树是很容易成活的树,并且移栽成树照顾周到的话,来年就会有穗穗花椒奉上。
“花椒树”,花字开头,满刺在身,却与“花”相去甚远,味辛而烈,路边无名野花之香气也未有丝毫。唯独其果实七月之时正红的热烈,与玫瑰之花红可争一二。
七月郊游偏僻荒山,若有梯田,常见簇簇烈火,半山红艳,山风过处,摇摆之姿,颇令人有几分恍惚赏花意。
与你分别以后,依旧食味恬淡,久未曾多尝花椒之味。至今他乡漂流,生存之处,未曾见一株一花一叶。偶有餐时遇之则避弃,厌大于喜。
想必故乡手植之树,亦飘零凋落,无痕迹也。
*注:《不必写诗》,原诗遗落,此为照意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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