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岸青山,映衬着近处云蒸霞蔚的桃花,天然图画里又添些鸟鸣声,生机盎然。一江绿水带着春冰初融的温柔,款款相送客舟。
管船的艄公上了年纪,不紧不慢地摇着橹,船头青衫文士负手而立,像是在流连两岸风景,可这人脚下不时踱步,却又像是有什么急事。
艄公见了,呵呵笑起来:“客官莫急,前边不远就是桃叶渡。”文士回头也笑:“辛苦船家,实在是心有挂念,等到了地方,再给你添些酒钱。”有这句话,艄公举起酒葫芦便是一大口,抹抹嘴,手下加劲儿,船行驶得越发快了。
文士知道急也无用,便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十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桃花盛开的日子,他去长安赴试。那时他穷困潦倒,几次举业不成,是要拼着最后这点儿孤勇,再做背水一战,若是仍不如意,只好回乡当个私塾先生以度残年。
妻子当了妆奁送他出门,指望他能搏个一官半职,从此衣食无忧,谁知船行两个多月,家里传信来说,妻子急病去了。他伤痛妻丧,心忧前途,在船上大病一场。同行人怕他病重不起,寻了个农家将他扔下,只说让他好好调养,留些银子自顾走了。
就在养病的农家,他遇见了此生见过最美的姑娘。他记得那张笑脸灿若朝霞,令病中的他一见倾心,也记得那姑娘曾为他做饭煎药,他又感激又怜惜,将随身的玉佩送给她,定下今生之约,可谁知……
船靠岸的震动唤醒了沉思的他,付了船资,下了野渡的小小码头,他走向记忆中的篱笆院落。许是近乡情怯吧,方才催着船夫快些,可眼看到了地方,他自己反倒脚步慢下来了。
旧日的茅屋成了瓦房,篱笆院也变成了青砖院子,如果不是院里探出的那树桃花还跟记忆中一样热烈,他几乎疑心自己找错了地方。踌躇片刻,他终于向前叩响了院门。
一把苍凉的女声传来:“谁啊?”
他整整衣衫端正站好,答道:“还请开门一见,我来寻人。”
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有位面容苍老的妇人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这位相公,你找谁?”
他浅浅作了个揖:“给老夫人见礼,在下姓周,想找赵姑娘。”
老妇神色怔忡,喃喃道:“这宅子换了几户人家了,你找哪个赵姑娘?”
他心头就是一沉:“十三年前,我赶考路过此地时重病一场,多蒙赵姑娘看顾,病好后便下聘约为夫妻,只说待我考中便来迎娶,谁知我虽考中,却运道不佳,蹉跎至今,才得了个官身,前来寻她。”
老妇人似有触动,皱起了眉,费劲地回忆:“十三年啊……想是早嫁人搬走了,我家这宅子是从一户李姓人家手里买的,也买了七八年啦。”
她摇头苦笑,又生出许多感慨:“不是我说,这位官老爷,女人家就那么几年的好年华,哪里等得起哟!”
辞别了老妇人,他走得失魂落魄,极力想回忆起那位姑娘的面容,却终究时间久远,姑娘的容颜都已模糊,当年那些饭菜的味道是咸是淡,也早不记得了。
背后的院落里,头发斑白的妇人关上院门,跌坐在落花纷飞的桃树下,从袖中摸出一块盈润的玉佩,攥得紧紧的,把十三年来苦苦支撑的委屈和绝望,倾泄成一场无声的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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