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去了,这是我毕业后作为正经成年人的第一个新年。其实在几年前,我就已经吃不到饭桌上的鸡腿了。各种熟的、不怎么熟的亲戚都附带着刚会说话或是刚会走路的尊贵物种,几乎不用他们自己表示出对仅有的两只鸡腿的渴望,反正鸡腿就在他们碗里了,甚至爹妈还得哄着夸着逗着才肯勉强咬一口。我对时间一向很迟钝,只是那会儿,我有点辛酸。感伤之余又有点控制不住我的手。
我不知道别人家饭桌上的鸡腿是怎么来的,这张桌上的鸡腿是外婆看着长大的。从小鸡仔变成老母鸡要耗费大半年的工夫,外婆每天天不亮准备饲料,临天黑又要连跑带跳地把鸡赶进笼子。这些对于从小操劳的外婆来说或许只是一点小功课,她也知道现在吃鸡不用自己养,且花不了几个钱。这样耗时又费力,只是因为她的习惯而已。好像从我记忆里的第一只鸡腿开始,她就是这么做的。
而今天,在她用抽屉里的糖再也哄不了那些小鬼的时候,这只鸡腿就是她小心翼翼攒着的“惊喜”。她期待着,有了这只鸡腿,小鬼们就不会再躲开她的皱纹,嘲笑她的蹒跚。
毕竟我小的时候,从外婆在门口劈柴架锅开始,就瞪着眼等着了。她先烧开一大锅水,把放完血的鸡浸入,来回荡几下再移到旁边的桶里,开始拔毛。我会凑上去帮着一起拔,挑背和翅膀干净的地方。沾血的脖子,粘泥的屁股爪子都留给外婆。
清理干净就开始炖了。我不记得具体的步骤,也分不清那些佐料。大盖子扣在大锅上,我知道短期内不会用新的进展,就先跑到溪边扔炮仗玩了。
说在溪边就闻到烧鸡的香味是有点夸张了,可能是我一直惦记着,过一小会儿就会跑上来张望。而终于有一次刚好遇上开锅,一股热气在倏忽间释放,香味附着在上头,溜进鼻子里,回荡五脏庙,流连忘返。这团热气的魅力完全不亚于除夕夜里最华丽的烟花。
鸡出锅了,可惜无论怎么缠着外婆,她都不肯让我先尝一口。所以当我看到它上桌的那一刻,简直是两个惺惺相惜的老友久别重逢,一片冰心在筷间啊。
我说不分明这段友谊是什么时候终结的,可能我后来在某个餐馆吃过更惊人的食物,也听过某道更费工时的菜肴。然后在某一个新年两只鸡腿都没办法到我碗里的时候,我和整出兴师动众的仪式和解了。
好吧,我过了桌上有鸡一定能吃到鸡腿的年纪。我移筷至胸腹部,那些肉质结实、层次分明的部分。
外婆老了,脸上的沟壑像一团揉皱的纸。我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种流传在藏族的酷刑——听说当时的长官会用湿牛皮把犯人包裹起来,放到烈日下曝晒,牛皮晒干收缩,能把犯人的眼珠都挤迸出来。
悲观来想,生活又何尝不是温水煮青蛙。外婆没上过学,不认识几个字,麻木愚钝的岁月推砌出她强堪重负的生命。现在的儿孙满堂,也不过一年一聚首,难得团聚也顾不上这个苍老啰嗦的老人。敲锣打鼓进门,嘻嘻哈哈四散,老屋长久落寞。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