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撒哈拉》之二十一:行军记(下)

作者: 老栾乱弹 | 来源:发表于2018-03-08 13:14 被阅读62次
    《行走撒哈拉》之二十一:行军记(下)

    与尼日尔人在工作、生活中相处,耐不住性子是不行的。

    甲方的另一个监督老王和我受命担任搬家工作的总指挥,他从另一个距离3公里新的钻井井场乘坐尤尼莫克来到搬家井场。好久不见,我俩聊了很多很多生产之内之外的事。

    晚上,全体人员大会召开,我和老王全面部署搬迁的细节工作。会议决定,一、先搬迁生活设备,如板房、发电房、厨房等,以保证先期到达新井场人员的基本生活得到充分保障;二、老王坐镇老井场,我前往新井场,两地同时有人负责,以保证搬迁效率;三、保证所有卫星电话的畅通,确保相互之间联络;四、每天早晨,负责搬家的运输车队6点钟准时装车,全部装载完成后集中出发,防止掉队,保证安全;五、负责保卫的政府军由新到井场的安保监督拉兹调配,军队必须保证搬迁队伍的安全。

    马瑞斯休假回了尼斯的家,拉兹来到沙漠是接替他的工作——“打替班”。

    拉兹也是军人出身,曾在法国军队当了10年的兵,参加过以美国强盗为首发动的几次战争,除了兵龄比马瑞斯少了六年,两个人的从军经历类似,都是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

    拉兹是保加利亚后裔,先辈移居法国,和那个脑部受过严重内伤的法国总统居住在同一个大村子——巴黎(这个村子可不小),因此,称他是法国人更贴切一些。他的英语很棒,发音极其准确,我认为水平超过新概念英语里的那个男讲师,更远远超过那个满口法国腔调英语的马瑞斯。

    “马瑞斯临回尼斯休假时,特意告诉我到了沙漠找你,你可以给我很多生活上的方便。”拉兹说,进入沙漠的第一天,他走进我的办公室。

    “没问题,马瑞斯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会尽力做的。”

    拉兹很有素质,礼貌谦和,萨科齐在我心中的坏形象丝毫没有影响我对他的热情态度。

    我为拉兹找了个单间安顿下来,并叫平台经理小孟为他准备了牙膏牙刷毛巾脸盘洗发精沐浴露等一大堆生活用品。

    沉着、稳重、举止大方,拉兹有绅士风度,虽然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和马瑞斯都给我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在现有的有限条件下,我尽可能地安排好他的日常生活,在工作上,全力配合他的安保布置。

    在真正的战壕里扒了10年,拉兹有实战经验,很有军事头脑,他将搬迁工作中的安全保卫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

    一切就绪。没有锣鼓喧天,没有鞭炮齐鸣,没有彩旗飘飘,说搬就搬,直到搬完为止。

    搬迁第一天,东方的太阳还没有拱出来,浩浩荡荡的运输公司车队已经到达了井场。穆斯林们祈祷完毕,开始了一天的劳动。井场上,两辆吊车、20辆卡车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响彻撒哈拉沙漠的上空。

    井队人员分成了三个组,一组收尾,一组挂吊车绳索,一组拆卸井架。

    20辆卡车只用了两个小时全部装载完成。

    出发的时间已到!

    第一天搬迁,我并没有随车队到新井场。搬家车队带队的是修井队带班队长刘根柱,他就是前文中提到的那个最“铁人”的老石油,他负责打前站,负责安顿好第一波搬迁队伍。

    “到了新井场,食堂开伙,机房发电,板房能住上人,水井出水,这是四个基本任务,你们一定要利利索索搞定,为后续的搬迁打好基础。”临行前,HSE总监老刘对即将出发的刘根柱叮嘱着。

    “请领导和同志们放心,坚决完成党组织交给我的任务,等待我们胜利的消息吧。”刘根柱滑稽地敬了一个非常不标准的军礼,其慷慨陈词的语调宛如英雄儿女王成,铿锵有力。

    沙漠里长时间的枯燥生活把本来幽默细胞就很多的中国石油人搞得更加幽默了。

    在留守人员的注视下,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地从起点出发,我们相互挥手道别。车队的背后,浓沙滚滚,一条漂浮的黄色巨龙驰骋在漫漫的撒哈拉沙漠中,久久才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刘根柱的手里有一部卫星电话,信号相当弱,通话时,需不断移动,在多次掉线、重新拨打后,才能把一件事情交代完,名副其实的“撒哈拉沙漠移动通信”。

    我在办公室用卫星电话与老刘联系,费老劲了!

    我的电话是那种接收信号能力很强的座机,天线在屋顶,给国内的家人朋友打电话,效果很好,很少掉线。风小的时候,特别是晚上,效果和普通的市话差不多,通讯通畅。

    问题是老刘的电话信号实在是太差,我的电话信号再好也是徒劳。

    “啊?”“啥?”“听不着!”“大点声!”这些用语是老刘在电话中说得最多的。

    我能想象得到,另一端的老刘手拿着移动电话,在沙地上踱来踱去,声嘶力竭地与我喊话,急得团团乱转,就是听不清楚。一想到这些,我便忍俊不止。

    信号太弱,通话困难,干脆不联系了。

    在经过了一个白天的待命之后,又一个美丽的撒哈拉沙漠夜晚来临了!

    这个夜晚对于我来说很特别,因为第二天我将要坐车离开这块奋战了60多天的处女之地,奔赴下一个战场。告别一个长时间日夜相伴、日夜奋斗过的地方,很是不舍。

    我来到昔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井场,此时已是寂寥无声,曲终人散空愁暮。拆卸完的设备横七竖八地躺在软绵绵的沙地上,仿佛在修生养息,准备下一轮电光火石般的战斗。天狗不太饿,只吃了一点点我头上的那轮月,便躲在无涯的宇宙中寂静睡去。点点的繁星顽皮地与硕大的残月在天空中争辉,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

    凄清如许,一幅惆怅画面。眼中的场景令寂寞、孤独向我袭来。

    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仙子夜夜寂寞,此时的她,和那个可怜的茕茕白兔、伐桂的吴刚,应是同一种凄凉的心境吧。

    我呢?身边有不同肤色、来自不同国家的石油人,还有伟大的撒哈拉沙漠相伴,我是多么贪婪无度啊!我能有任何寂寞、孤独的理由吗?想到此,惆怅的心豁然开朗,我突然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外乡人。

    撒哈拉沙漠在暴怒的时候,给予我的是残酷折磨,在她温柔的时候,却像一个美丽少女,轻曳黄纱,抚慰着我的寂寞灵魂。

    她的双重性格在骨子里我都喜欢。

    一位网友评论我的文章时说:对尼日尔这块神秘的土地我很亲切,我曾经在津得尔连续工作了两年,那里再向东北是迪法,迪法我也去过,2007年,我在尼亚美的中石油运输车队基地吃过饭。虽然尼日尔很穷,气候恶劣,但是我就是喜欢那里,我喜欢那里的人,朴实、真诚、知道感恩,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陈大使和之前的大使、参赞们我很熟悉。我去过很多国家,富裕的也好,先进的也好,从来没有让我如此留恋尼日尔、尼日尔人,还有撒哈拉这样的大沙漠!也许是那里的人,也许是那里的景,但思来想去,最使我留恋的应该是我们中国人在那里留下的令每一个建设者骄傲的援建工程。那里的人们喝上甘甜的地下水时,那一张张灿烂的面孔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一生都无法忘记。”如此情真意切的留言,只有到过那片土地的人,才能写出如此朴实无华、感人肺腑、荡人心魄的文字!

    躺在床上,无心睡眠,不觉又想起家来,随手从枕下捧出我在沙漠中惟一的课外读物《毛主席诗词鉴赏》翻看起来。

    堆来枕上愁何状,

    江海翻波浪。

    夜长天色总难明,

    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都灰烬,

    剩有离人影。

    一钩残月向西流,

    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一篇读罢思妻儿!

    合上书本,闭上眼睛,这首诗念了不下十遍,我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依稀梦里,我又回到了久别的中国,久别的家。

    四个小时后,早晨5点钟,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我在一辆坐满荷枪实弹士兵的皮卡开道保护下,乘坐沙漠轿车“尤尼莫克”出发了。我到新井场的任务是指挥设备的安装、营地的建设以及井口的准备。

    “挥手从兹去,又哪堪凄然相向”!

    内心中,真的很不舍这个第一次在撒哈拉奋斗过的地方。

    回头一望,朝阳如血,渺渺沙山,我禁不住泪眼朦胧。

    不看,还是不看了,只看前方,一个地方的终点,意味着另一个地方的起点!

    车轮放肆地蹂躏着沙粒,两者同时发出欢快和哀号相间的声音,我们马不停蹄地向目标奔去。

    我们在走当初进入撒哈拉沙漠的来时路,由荒凉走来,向绿色行进,路边的植物逐渐多了起来。

    在不毛之地的腹地,哪怕是一棵小草,也能给沙漠增添莫大的绿意,但很难见到。现在,眼前出现了偶尔闯入眼帘的大树,越向前走,越发葱茏,植被越来越丰实,我的心情随之好了起来。

    60多天来,我未离开第一口井井场半步。此时,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陌生起来,从一块荒芜之地走进绿色越来越多的世界,心旷神怡的喜悦之情在我心里油然而生。

    “撒哈拉沙漠,好!”尼日尔司机用生硬的汉语对我说。

    “好!当然好!你跟谁学的汉语?”我反问。

    “中国人好,车队的中国司机教给我的。”

    我没问这个司机的姓名,即使他告诉了我,一次两次我也记不住,从他的言谈举止中看得出来,他对中国人很信任、很敬佩、很友好。

    尼日尔人对中国人非常友好,这是中国人用心换来的,在两国政府,两国人民相互交往的过程中,我们的国家和人民给予尼日尔国家和人民真诚的帮助,尼日尔人最懂得感恩,他们在跪拜感谢安拉将中国人唤到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开采石油时,给予了中国人最大的信任和热情。

    90公里的路程,虽然是沙路,但对于轻装上阵的“尤尼莫克”来说,小菜一碟儿,两个小时后,我到达了新井场。

    井场的地貌和环境与上一口井完全不同,四处是高高的沙山,油井位于中间的平地上,相当开阔。井场四周广袤沙地上零星地生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不再像上口井那样荒凉。

    在国内不会有如此开阔、平整的井场,这里是个开采石油的绝好地方。

    打前站的老刘带领弟兄们早早地等在井场的路口迎接着我。在沙漠中同甘共苦的日子里,我和老刘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是直肠子,有啥说啥,干起活来骨头像铁一般硬,墨水没喝多少,但豪爽、仗义、正直,我最欣赏这样的人,和他相处,一点不累。

    “90公里的路程,昨天的车队晚上才到井场。有两辆车抛了锚,今天上午才到的。尼日尔这些老兄,一点都不知道着急。这也太慢了,耽误我安装设备。”老刘一边介绍着情况,一边发着牢骚。

    崭新的奔驰卡车,90

    公里,跑一天,几个关键词在我的心里迅速发酵,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车队为什么行进着这么慢?我把车队的王队长唤到板房,询问前一天的运输情况。

    “几个原因。一个是尼日尔司机的驾驶水平,你也知道,不是一般的差,屁大个坑就能陷进去,培训好他们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第二个原因是他们走一路歇一路,不慌不忙,喝茶、祈祷,聊天,他们习惯了这些生活方式,我骂也不是,打更不行,想跟他们解释,语言又不通。我已经把这些情况汇报给了公司经理,尽快想出办法,把设备及时运过来。”

    王队长说的这几个原因问题确实很难解决,司机驾驶水平差是现实问题,只能靠行驶公里数的累积和每个人的悟性去慢慢提高。喝茶、祈祷是尼日尔人生活的一部分,有宗教信仰、习惯的成分,管理起来很棘手,在这个时间观念相当淡薄的国家,改变与宗教有关系的问题是很难的。如果按照中国人的方式强行管理,不人道。

    我,王队长,刘根柱,我们几个中国人一起研究出了解决办法:一、头车的司机用驾驶技术最娴熟的当地司机,由王队长亲自押车,头车不停,后面的车谁都不许停。喝茶、祈祷的时段,尽量缩短时间;二、尾车由中国人押车,与头车用对讲机呼应,及时通报整个车队的运输情况;三、给予遵守纪律的司机物质鼓励,只要跟住大部队不掉队,就有“奖品”(中国产的日用品)。

    大家觉得这三个办法不错,实施起来难度不大。

    第二天,三个办法正式出台。结果,司机们的积极性空前高涨,20辆车的司机都如期到达了目的地,领到了奖品。

    精神奖励效果甚微,物质奖励却很奏效。尼日尔员工买不起日用品,他们把奖品看得很重。平时,中方按定量配发给他们的劳保用品和日用品,他们舍不得用,放到提包里,待休假时带回家,给父亲母亲老婆孩子兄弟姐妹使用。这种做法,和中国困难时期的老石油人很相似。

    就这样,运输公司源源不断地将设备和营地板房运到新井场。

    新井场上,修井队的人一边安装修井设备,一边建设营地,工作效率明显提高。

    四天后,最后一批设备和板房到达井场,所有人员随着车队陆续到达了新家。

    与第一口井的人员组成毫无二致,在第二口井,我们实现了大团圆。

    留在老井场的,只有我们的脚印和记忆,新井场却由原来的冷冷清清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雪尽马蹄轻,来到细柳营。

    家搬完了,我的心情稍有放松,因为有了第一口井的施工经验,压力大大减轻。

    “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听后一定感到后怕。”我正躺在床上看书,技术员张鲁阳走进了我的宿舍。

    “不会吧,在第一口井也没发生啥吓人事呀!我有什么后怕的?”

    张鲁阳一五一十地开始描述。原来,一条非洲巨毒响尾蛇曾经趴在第一口井我居住、工作的板房下,不知度过多少个逍遥昼夜,我却浑然不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房间内有卫星电话,为保持第一、第二两个井场通讯畅通,我办公居住的板房里此次搬迁是最后一天运到新井场的(我到达新井场后,与刘根柱在一栋多人板房里住了三个晚上)。

    搬运我的板房时,吊车装载板房脱离地面的一刹那,一条长1米左右的响尾蛇突然从板房下面的沙子中窜了出来。

    早就听说撒哈拉沙漠里有毒蛇,可之前谁都没亲眼见到过。这一次看得真切,就在眼皮底下,所有的人在一瞬间意识到了大危险,撒腿就跑,四散奔逃。

    响尾蛇在光滑的沙地上向远处逃去,几个胆儿大的尼日尔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各拿着一根拇指粗的长撬棍追了上去,这条可怜的响尾蛇,在乱棍中被穆斯林们剥夺了生命。

    沙漠里的蛇、蝎子一般有巨毒。被打死的响尾蛇暴尸沙野,没有人敢收尸,大家都害怕沾上毒液。

    对于那条可怜的蛇来说,天将横祸,毙命荒野,未免残忍。

    “你们咋知道那是条响尾蛇?”我问张鲁阳。

    “那条蛇逃跑的时候,尾巴发出响声,我们一致判定是响尾蛇。”他回答。

    后来我询问家在阿格代兹沙漠地区的一名尼日尔员工,证实了那确是一天巨毒响尾蛇,“咬在人身上,必死无疑。”尼日尔人边比划着,边用蹩脚的英语对我说。

    后怕是啥滋味,这次我算是体会到了。

    在网上搜索了一通,找到了蛇的一些资料:

    撒哈拉的响尾蛇形成了在酷热难行的沙地上有效的活动方式,它完全是横向爬行,靠全身肌肉的震动来向前蠕动。肌肉呈波浪状沿着身体运动,不断拉起弯曲身体的不同部位,向前运动一小段距离后再放下。

    非洲还有一种蛇——黑曼巴蛇,以速度闻名,它被誉为世界上最危险的蛇,能够以11公里/小时的速度爬行很长距离。在短距离冲刺时,速度能达到20公里/小时。黑曼巴蛇属于毒性最强,攻击距离最远的一种蛇类,毒液在不到1个小时内就能置人于死地。它们几乎没有什么天敌,毒性足够杀死一切动物。

    回想在第一口井时,如果那条响尾蛇钻进我的屋子,我就惨了。

    汲取经验教训,防患于未然,从我的板房到达新井场安顿好开始,一直到我离开撒哈拉沙漠,我居住的板房那扇铁门再也没敢大敞四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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