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谈写作征文】父亲

作者: 問問 | 来源:发表于2017-05-17 11:04 被阅读607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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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父亲苍老了许多,也老得很快。

    他的头发早已染满了霜雪的痕迹;他的额头眼角和两腮成了皱纹集散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老年斑也来亲近他。稍微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我便能清晰看见那几颗隐藏在鬓角的褐色斑点。他的背影里,再也找不到曾经的伟岸与挺拔。只是,清瘦依旧。印象中,父亲似乎从来不曾胖过。

    父亲年轻时意气风发,忙工作,忙应酬,家里的活儿他很少插手,几乎都是母亲一手包揽。

    偶尔父亲也会露上一手,为我们做个一两顿饭。就是这一两顿饭,给我的味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常常说父亲厨艺比母亲好,甚至面对一桌母亲辛苦做得的一桌好菜时也如是说。

    父亲怕母亲多心,每到这时,便出来打圆场。他先是肯定母亲的厨艺,而后,又说我是因为吃惯了母亲做的饭菜,偶尔他做饭,我便尝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新鲜口感,如此才会觉得他做的饭菜更胜一筹。

    那些年,我家常常有客人造访。大抵是因为父亲这边姊妹众多,母亲那边外甥多。事实上,母亲的厨艺是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我当时的心理大概正如父亲所言,更多是缘于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新鲜感吧。

    退休后,父亲过上了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生活。厨房成了他的主战场,只是家里有客人时,他才会暂时让出他的战场,让母亲来操刀掌勺;菜市场是他每日都会光顾的地方,他也学会和小商小贩了争论价格和称的公平问题。

    要知道,多年以前,母亲便害怕和父亲一起购物,更怕父亲单独购物。在母亲看来,父亲似乎不太会过日子,又似乎心太软或者说碍于面子。遇上讨价还价的事情,父亲总是退到一旁,偶尔插话,也是让母亲就按照商贩的意思交钱便是。

    母亲曾经哭笑不得地跟我们讲过父亲买东西糗事。

    那时,父亲和单位的几个采购员到杭州出差。几个大老爷们想着出来一趟,怎么着也得为家里的孩子老婆带些小礼物回去。于是,他们便找到了当地的一个市场。

    选好了想要的商品,接下来自然是要和商家一番软磨硬泡,尽可能把价钱压低。按照常规的砍价技巧,一位姓燕的采购员把价钱往下砍去一半还多,眼看着商家就要同意将商品按照那个价格出售,父亲在旁边插了一句“XX元你就卖给他得了”。

    商家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连声喊道:“就听这位大哥的,就听这位大哥的!”那样子好像是说慢一些,生意便会黄了一样。父亲说的那个价格比燕姓采购员理想价位要高,人家听了心里自然不乐意,可又碍于父亲是他的领导,尽管有一百个不愿意,最后也还是掏了腰包。

    这些事,是后来那位燕姓采购员媳妇讲给我母亲听,我母亲又将这事儿当成笑话,讲给我们听。我们知道后便拿这件事情笑话父亲,他挠挠头皮,讪讪然给我们解释起来:“做生意就是为了挣钱嘛。他们也不容易,价钱压得太低,他们就没钱可挣了。其实他们也不容易。你们看看你们的母亲,这些年做生意不也是一样不容易吗?”

    也许,父亲不砍价是缘于由商家的艰辛联想到母亲作为生意人同样不易吧。

    很多事情,父亲不说,并不代表他没有那份心意。年轻一辈常说爱一个人就要让他知道。出身农民家庭的父亲并不如此。他挂记身边每一个人———他的父母,他的弟弟妹妹们,他的爱人,他的子女。只是,他不善于将这份牵挂挂在嘴边。

    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常年生活在农村。父亲想将他们接到身边照顾。也许是故土难离,也许是更喜欢乡村里一眼望不到头的敞亮与宽阔,总之,爷爷奶奶并没有和我们一起生活。

    爷爷从竹器厂退休后在家编些筐呀簸箕什么的拿到集市上去卖,奶奶收拾家务,外带侍弄她的小菜园。父亲和两个叔叔时常给他们拿些生活费,几个姑姑农闲的时候去看看他们,日子过得倒也舒心自在。

    爷爷奶奶平日里做饭烧水都是用大柴锅。父亲心疼奶奶每日烟熏火燎,又想着他们没有庄稼地儿,柴火总是不够烧,便想着着给奶奶弄个小煤炉,以减轻奶奶每日生火的辛苦和柴火的匮乏,然而,蜂窝煤却成为一个难题。

    农村家家户户都种庄稼,什么麦秸高粱杆儿之类的柴火烧也烧不完,谁还愿意费那份钱去买蜂窝煤。没有市场,也就没有哪一个卖蜂窝煤的人愿意大费周折,将蜂窝煤拉到农村去买。

    八十年代,农村都是青砖红瓦的平房,一到雨雪天气,屋子里会生出一股子潮气。蜂窝煤放在这样的环境中,不利于长时间保存。

    想来想去,后来,父亲为奶奶做了一个烧锯末屑的炉子。每天只要炉膛内填满锯末屑,早上生一次火,膛内的锯末屑够烧整整一天。不做饭的时候,奶奶可以在炉子上坐一壶水,不用管它,一整天便有热水可以喝。

    我们居住的小镇上有个木柴厂。父亲每隔一段时间,便去那里买上几麻袋锯末屑,找了车给送到奶奶家。

    爷爷过世后,父亲和两个叔叔商量奶奶的养老问题。最后兄弟三个达成一致意见:一年十二个月,奶奶在每个儿子家中各住四个月。父亲是老大,自然从父亲这房开始。

    奶奶是个药罐子,常会头疼胸闷。很多时候,奶奶都会在头上过一条黑色的头巾,以此来减轻时时来犯的头痛。小时候,在奶奶家中,我见过那种绿色纸包装的药面儿,上面写着“头痛粉”三个字。“头痛粉”现在很少见。还有一种药是三七粉,现在传说很厉害的一种中药,应该也是有止痛的成分吧。

    三七粉真的是一种很难下咽的药。我曾因为肩膀上的劳伤,医生给开过这一味药。年少时不懂,待到王子出生,我才渐练明白奶奶常年跟这些药面儿作伴的苦楚:早年的多产大概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一些无法言喻的隐疾吧。

    疼在儿身,痛在娘心。这句话反过正是父亲内心的真实写照。

    父亲退休后仍闲不住。最初几年,他凭着自己一身的技术,在市里一家私营工厂找了个车工的活儿。看着他放下曾经引以为傲的身份和面子,与一帮年轻人一样,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城市车水马龙的道路上,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曾经不止一次劝他放弃这样的工作,好好安享晚年生活,他却一笑而过,置之不理,告诉我们,若真是闲下来,他没准真会憋出病来,还不如让他这样有些事情做。我们也只好由着他去。

    一次下着小雨,在工厂里当车工站了一整天的父亲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中,刚刚把车推进屋里,奶奶便迈着小脚,颤颤巍巍来到父亲面前,说是胸口闷得厉害。父亲顾不上喘口气,来不及换去身上已经被麻麻细雨沾湿的衣裳,拿了雨衣给奶奶穿上,又嘱咐奶奶打好伞,便又推起刚刚停放稳妥的自行车,带着奶奶冲进雨幕,匆匆赶往奶奶常去的张医生那里。

    张医生是奶奶的同乡,八十多岁。奶奶曾经生活过的乡村和市里都都非常有名气。常有一些市医院都无法解决的疑难杂症到了他那里都能够药到病除。只是,他常坐诊,除非是熟人。

    奶奶到了张医生那里,经过一番望闻问切,医生给出了结论:没事儿,变天引起的。父亲紧张地问医生是否需要用药,医生只是笑着摆摆手。

    奶奶没事儿。倒是父亲,因为淋雨,因为身上的湿衣服,事后大病一场,断断续续半月有余方才痊愈。要知道,届时他亦是一位花甲老人。

    父亲是长子,又是家中最早一个跳出农门的。对于已经成家立业的弟弟妹妹们,只要力所能及,他便不遗余力去帮他们。

    大姑父早年做辣椒生意亏空,父亲自己手上没有富余的钱财,他便想尽办法帮着找关系贷款,帮大姑父度过难关。

    二姑家里孩子多,条件相对来说要差一些。二姑父想着改善条件,便学开农用车,想着以此来改善困顿的生活。谁知,天不遂人愿,一场车祸让二姑夫希望落空,原本困难的生活更是难上加难。父亲跑东跑西,帮着联系医院为二姑夫治疗,跑各个相关单位,替二姑夫争取最大限度的赔偿。二姑的两个女儿到镇上读书,分别和我们生活了三年,六年的时间,父亲视她们如己出。

    三姑夫爱喝酒。我想,大概酒后的三姑夫是三姑的噩梦。被家暴的三姑哭哭啼啼有三十多里路找父亲诉苦。父亲看着自己泪人儿一样的幺妹儿,心疼不已。他二话不说,待三姑休息好,便放下手头的事情,陪着三姑一起回去,对三姑夫晓之以情动之以礼。

    父亲和母亲两个人都属于个性要强之人,又加之不善于沟通,年轻时吵架也是常有的事。也许缘于长期积累,母亲内心其实极度缺乏安全感。她也常常怀疑父亲对她和我们的感情。

    少时的我闲来没事,喜欢在家里翻箱倒柜。有时候,一无所获;有时候,也能找些父亲年轻时的旧物。

    父亲年轻时应该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他也写写画画。家里有很多他过去用过的笔记本。上面有他对生活的记录,有感悟,有摘抄。我曾无意中看见过他为母亲写的诗:里面有对母亲的感谢,有没能为母亲带来安定生活的亏欠。字里行间包含的应该就是他们那个年代无法说出口的爱。

    父亲每次出差,也会给母亲,给家里带上这小礼物。印象最深的是初中那会,父亲从杭州为母亲买的一双白色小牛皮鞋。大小正和母亲的脚,款式也正是母亲喜欢的那种。

    我们姊妹三个,姐姐是老大,最为省心;哥哥因为是男孩,父亲对他比较严格;我最小,在父亲那里最受宠。对我的成长,父亲一贯秉承民主的原则,只是偶尔涉及一些至关重要的节点,他会站出来为我把关。

    大学时,我谈过一场自认为不一般的恋爱。我像只急于显摆的小麻雀,迫不及待地把恋爱的消息分享给父母。母亲在一边忧心忡忡,她怕我会上当受骗。父亲嘴上不说,我看得出,他也是少有的眉头深锁。

    自从知道我恋爱的消息后,父亲一改定期与我通电话的习惯,他开始给我写长信,一封接着一封。其实想想,父亲做事情还是很讲究方式。他深知我的性格,若是强行要深处热恋中的放弃恋情,只能适得其反,让我更加坚定不移地一条道儿走到黑,不管结果如何。

    信中,他引经据典,用大量的事实来告诉我这样的爱情有多不靠谱。我的回信并没有让他欣慰,因为我没有想过要放弃。

    父亲在南,我在北。鞭长莫及,又或者他怕贸然而至会引起我的恐慌,更怕这种恐慌会导致事情往相反的方向发展。于是,他便委托正在京出差的堂叔找我谈心。

    也许是因为父亲的干预,也许是因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那场我曾以为轰轰烈烈的爱情无疾而终。而王先生的出现正和了父亲的心意。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事情,我们以为父亲并不在意时,那些事情已经去了父亲的心,只是,他在想着采用何种方式解决而已。

    前几天,母亲打来电话,谈起父亲,说父亲今年胖了不少,估计是因了年初那场手术,让父亲终于有时间得以修养。

    只是,父亲的脾气也跟着体重长了不少。他大概是为小叔的事情烦恼。

    小叔曾经风光无限,现在却一下子陷入家庭变故和重重债务危机之中。我们尽管已向小叔伸出援手,却也只是杯水车薪。他的亏空并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家所能承受的。

    父亲已是古稀之年,想帮小叔也是有心无力。心却放不下,忧愁自然而来。说不出,也可能不愿意说,于是,他便和孩子一样,偶遇不顺心意的事情,脾气便不随控制地发了出来。

    这就是我的父亲。所有人都被他藏在心里,却惟独没有在心底为自己留下一个席位。

    我想,还是去给先去他打个电话吧。哪怕是安慰他一下也好。明知道如影随形了一辈子的观念不可能改变,我还是想告诉他:老爸,是时候您该把自己安插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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