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婚

作者: 在风 | 来源:发表于2016-08-03 09:52 被阅读124次

    1

    女儿来电时,我阔步奔出阳台。绝不能让老伴插半句话。

    电话里,我发出为人母亲该有的寒暄。女儿表示两日后爸爸生日,她打算回来。

    她的语气是二十四岁女孩该有的不乏活泼的深思熟虑。我表达十分期待好久不见的她。心里摇摇头,希望女儿这次回来不出意外。

    那天,饭桌已准备好讨老伴与女儿欢心的菜。女儿早已回来,现在浴房里装扮精神,好助兴她爸爸的寿辰。

    六点一刻,说好是整六点开饭。我锁起眉头,拨通老伴电话。老伴“快了快了,到家楼下喽!”地匆匆挂断。

    我跑下楼,正要咄咄逼问几句这位平时气人家不守时、这下自己赖迟的大爷。可老伴敞开一楼大门时,我却是愕然。

    “阿姨好,阿姨,这是我的小小心意。”只见这位皮干肉净的小伙子朝我大拜大握。我稍稍的震惊渐渐镇静。

    老伴邀小伙进屋,对我挤眉弄眼地装蒜。我抡起衣袖,整整领子。好哇,说了别给咱闺女添乱,他倒硬要和我过不去!

    我的脚在快刀斩乱麻,抢在老伴和小伙之前,对女儿使起眼色,意思是:有妈在,尽管放心。

    小伙殷勤去交好女儿。女儿尴尬应付起“你好,你好”。老伴敲锣似的地开嗓“开饭!”

    2

    这顿饭主题明确,布局统一,结构紧凑,半句未贺生日,通篇围绕“相亲”。老伴这媒人主持尽兴地忘乎所以,一两二锅头风风火火炒熟了现场气氛:小伙子热情高涨,女儿频繁尴尬,我呢,当然是心里憋火,计划重拾当年教师风采,今晚给这老头子上上课,挫挫这不知所谓的“父爱”。

    晚上,趁女儿约了闺蜜逛街。我和老伴洗漱毕,躺在床上。我说,“听说今天是你生日。”

    他瞄一眼我,翻一翻身,说早点歇息。

    “你呀,哎,费太多不相干的心。”我准备去熄灯。

    这时见他翻回来,好理直气壮地问我,“怎么,给自己女儿目色好对象还有错了?!”

    “她才二十四岁,你老着什么急呀。”

    “才二十四?再过两年,就是剩女了!”

    “你思想还挺新潮。我还没说你直男癌呢!”

    “诶,我说,你怎么回事,咱女儿的婚姻大事你一点关心也没。”

    “问题这事轮不到我们做主。”我叉着腰,对付一个皮学生地对着他。

    他苍老的眉错愕成倒八字,很是不解:自己孩子婚姻大事父母不做主,难道隔壁老王管这闲事?

    我利索熄灯,利索在床上安定睡姿。我说,“孩子的事孩子自己做主,谁都管不着。”

    3

    次日,我买菜回来。女儿套上围裙,主动为我洗菜。女儿一向懂事,成绩平平,相貌平平,可性格十足讨喜。

    “工作归工作,平时多吃点。”我从不问她是否忙,因为她肯定忙,而且肯定说不忙。

    女儿颔首笑笑。工作的委屈、社会熬出的疲惫习惯被她一笑而过。

    洗净菜叶后,她忽然神色紧张地问,“爸昨晚是不是不太高兴?”

    “是不是认为我昨晚那顿饭表现不够好,让他白费心了?”

    噼噼啪啪的铲子菜锅正削弱我的注意,来不及多想,我说,“你爸就那样,别管他,他喜欢让他自己嫁个男的。”

    但声音飘忽从我背后传来,“妈,我会努力的。”

    放完油撒好盐,等转过来,女儿已经回房。那晚,床生出许多蚂蚁,我躺着燥来燥去。老伴的鼾声畅快淋漓,亏他当爹的,自己的女儿非要急着泼水那样泼出去吗,非得对她施这婚姻的巨压吗?女儿说“会努力的”。当妈的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让任何人失望。她没有聪明的优势,没有漂亮的优势,在这个急的“起跑点上就不能输”的社会,她只好用勤奋刻苦来补拙。她需要巨大的努力才能做到比下有余,虽然比上不足。我为没给过她任何天赋基因深深愧怍。

    女儿辞别上班那日,我抓紧时间拥抱她,抓紧时间感受这拥抱。纤弱的形骸,趋向熟女的气场。我简直不愿放手,让这么娟秀的闺女去扛什么独立奋斗的重任。可当年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4

    当年我在外教书,离家几百里。那时公用电话亭排个队还得磨半天。在电话里我从来不去注意父母的声音是否苍老。直到许久回一次家,大跌眼镜地攥着我妈的手,笑容里全是难过。

    父母从不催婚,我十分感谢他们。他们小学毕业,竟然懂得“因缘际会”。他们浑身都是感慨,夕阳里像小时候抚摸我额头,“因缘际会,因缘际会,不怕没姻缘,就怕着急得错过好姻缘。”

    远离大都市,乡间的生活令他们明白,人生所有的付出都是不经意回报给你的,不是急来的。

    不久后,晚饭时分,我迅速接起女儿的电话,本想小跑出阳台。但电话很有时间分寸感,似乎每句话都是精心考量后说的。我折回饭厅,不大乐意问老伴,“你同学的女儿结婚,你倒是可以写篇观后感之类的。”

    老伴筷子与一口气停在那,巴巴对着我。

    “你真觉得这样对女儿是好事?”

    他依旧巴巴地张嘴,一口气衔在那儿,认为这难道是坏事?

    我等着他整理好思路,和我讲出个一五一十。

    “女儿是不算大,可是我五十八岁了呀!”我们结婚那年,我三十,他三十三。

    “可是......”可是什么?我不知怎么“可是”下去。我忽然意识到,我已快走到暮年。而我和老伴实则同样是渴望女儿的婚礼赶得及我们的寿命。

    “可是我们活多久,谁能断定?”我的意思是,就算我现在还很年轻,就一定保证长寿,一定能及时见证女儿拥有幸福的归宿?

    “我不管,她最好早点结婚,最好立刻现在就结婚!”老伴吞饭吞得雷响。

    我走过去替他搓背,塞那么一大口饭,肠胃会难受。三十年,我等了这人三十年,那年看见他,像看见了爱情的模样。

    我拉近椅子,在他身旁坐下。“我们那年也挺急的,才认识三个月,就结婚了。三个月,用现在时髦人的肉麻话讲,一秒,就想跟你过一辈子。”

    他粗脸一张,几粒麻子,单眼皮,在我看,王子就长这样。

    他听我继续道,“那时候,你说你们村里男的都有娃娃,就你手脚拖沓,连媳妇的影子还没一撇。你说你不着急。后来你也不懂自己在淡定什么,你只是阿甘式地相信我会出现。你还告诉我,我们着急的不是结婚,而是迟迟不来的爱情。”

    那天晚上,他的鼾声没了。我清楚他没睡,他清楚我没睡。心照不宣的时刻天天发生,每次这种时刻,我便十分感激命运的眷顾,遇见这么个他,遇见这么段平凡的传奇感情。无需多言的给我真心臂弯,伴我走过患难。

    5

    清明,电话中的女儿告诉我和老伴到了家门口。敞开大门时,除了女儿,还有一位男子拖着行李与她闲聊。

    我像打了鸡血,动作变得异常好客。后来男子搬行李上来、给面子地喝杯水离开后,女儿揉揉耳,像在难堪,“刚才那个是我同学,之前我介绍了女友给他,所以今天才这么殷勤.......”

    老伴咧口一笑,说他下厨炒了女儿最爱的鱼香茄子,希望女儿别嫌弃他这破手艺。

    THE END

    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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