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
甄珍今年六岁了。
甄珍有一只可爱的小猫,她也叫它甄珍。可妈妈说,人怎么能和畜生一个名字,太晦气。可甄珍多可爱啊,小小的鼻子小小的耳朵,纯白的没有一丝杂毛。它是甄珍的宝贝,她就想叫它甄珍,它也只能叫甄珍。
于是她告诉妈妈,它叫真真,不叫甄珍。同音不同字,谁也不知道她叫的是什么。甄珍求了再求,鼻涕眼泪一起流,妈妈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说你爱叫什么叫什么,晦气丫头。
其实甄珍家有好多好多猫。每天总有几只不同花色的小崽被送来,也有几只被带走。妈妈说,小猫很可爱很有趣,许多客人喜欢想要买走,所以甄珍家有好多猫。甄珍听的稀里糊涂,为什么客人喜欢就能买走?怎么没人问小猫喜不喜欢?妈妈摇着头笑着说这是傻话。
“猫能知道什么!”
猫能知道什么,猫知道什么?她的真真就特别聪明,知道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不能吃,不高兴了就自个儿躲在一旁理都不理,高兴了就乐意四脚朝天让她摸肚皮。
猫怎么会不知道呢?
甄珍瞧着在沙发上四处乱窜追咬毛线团的傻真真,突然心里有些难过。
㈡
学校生物课上,老师说猫是老鼠的天敌。甄珍觉得奇怪,真真怎么从来没有捉过老鼠呢?是不是因为它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妈妈,没有人教它?甄珍觉得这很重要,因为老师说会捉老鼠是每只猫必备的生存技能,所以真真必须学会这门技能。
她在作业本的反面画了一只大大的老鼠。甄珍指着那只黑乎乎圆溜溜的一团,试图告诉真真这是老鼠,你的天敌,见到了一定要捉!可真真圆圆的小脑瓜抬也没抬,只顾着梳理自己颈背上的毛发。
甄珍与真真大眼瞪小眼,甄珍不理解真真,真真也不理解她。
妈妈又骂甄珍傻。她一把夺过甄珍手里的书,撵着甄珍去干活。
“不去干活在这儿躲懒!它才不用学捉老鼠,长得漂亮会讨人喜欢就够了。”
甄珍一头雾水,她觉得妈妈说的不对,但是店里的叔叔阿姨也都这么说。
可真真不捉老鼠,还是小猫吗?
㈢
甄珍一天一天的长大,被送来的小猫品种也越来越多。在一众或是折耳朵或是剪尾巴或是没毛,又或是一只眼睛蓝一只眼睛黄的新奇小猫衬托下,角落里本就平平无奇的真真变得愈发不起眼。
妈妈开始念叨真真什么时候能被卖出去,嫌弃甄珍懒骨头不干活,天天只会和畜生玩,没出息将来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甄珍早就习惯了妈妈日复一日的抱怨。
她会在店里忙活一整天最后一次收拾猫窝的时候嘟囔真真是个赔钱货,转过头看看抱着真真的甄珍,再厌恶的补上一句你也是。
没人喜欢真真,甄珍有些庆幸。真真还能陪着她。虽然妈妈把真真关在笼子里,不让甄珍碰它。
日子还能过得去。
㈣
甄珍辍了学,在店里帮忙。每天一如既往有好多猫来,好多猫走,只有真真还在。
突然有一天,一个大腹便便半打脑门光亮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店门,他左右张望,在那只进店不久慵懒高贵的银渐层前驻足许久,最后还是停在了真真的笼子前。他指着蜷缩成一团的真真,说,“这只猫我要了。”
大概因为妈妈一直以为真真卖不出去,她欣喜若狂地把装着真真的笼子递到男人手里。
“喵。”
甄珍突然听到笼子里的真真突然叫了一声,声音湿漉漉的,像被水洗过一样。
只有甄珍听到了。
真真一直是一只很聪明的小猫,它什么都知道。所以它叫。真真不愿意,所以它叫。
甄珍张了张嘴巴,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真真终于被卖掉了,低的不能再低的价格。
天空灰蒙蒙的,飘着细雨。
甄珍望着空荡荡的角落,心好似活生生被人剜了一块,却也不疼,只空落落的。
被关在笼子里卖走的是谁呢?
㈤
甄珍不是真真,她有许多人喜欢的模样。
初长成的少女如同盛绽的花苞,容颜明媚姣好,肌肤细润瓷白,一把能掐出水儿来。
甄珍的妈妈每天忙的团团转,她仔细的比对着每一个有想娶甄珍意思的男人,他们的家产,他们的工作,他们愿意开出的价格。
妈妈说,可不能做亏本买卖。
甄珍不喜欢这些男人,那一张张挂着笑纹的宽厚老实的或窄或圆的脸上,眼睛如出一辙地微微眯起,像是打量一件志在必得、收入囊中的美丽器物,目光黏腻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欲望从头到脚地舔舐着她。
甄珍不愿意。她哭,她闹,却没有人能听得见。
被关在笼子里的是谁。
甄珍突然想,真真性子这么怪,不给人抱也不给摸,高兴了也只让她碰一碰,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学会讨人喜欢。
㈥
甄珍结了婚。
她遇上了买走真真的男人。她偷偷的跟在男人身后,她想看看真真。
男人进了店,开口就是不堪入耳的话。
他说什么?他说黑店卖病猫。他说买回去个祖宗,连碰都不让碰,真是个赔钱货。他说真真死了。
男人边骂边把手上的黑色塑料袋甩到地面,身上肥肉跟着动作一颤一颤的。他说必须赔钱,要不然别想干了。
后面还有叽叽咕咕一大通脏话。吵吵嚷嚷的引来乌泱泱一大通人。
周围乱糟糟的。男人的叫骂,女人的哭喊,男男女女的起哄。可甄珍脑子里只回响着一句话。
真真死了。
她盯着地上软趴趴一团黑袋子。脑袋嗡嗡作响。
她还活着吗?
㈦
争执持续了很久。甄珍就在人群外站着。一直等到太阳快下山,看热闹的人才稀稀拉拉往家回。
她走进店里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的袋子。转头出门时,恶狠狠的女声灌入鼓膜。
“丧门星!赔钱货!”
甄珍闭了闭眼,面无表情踏出门外。
她解开袋子,尸腐的恶臭扑鼻而来。她捧起真真,轻轻抚摸她满身伤痕。
甄珍的真真,死了。
晶莹顺着脸颊滑落,啪嗒一声打在真真背上,绽放出触目惊心的刺眼殷红。
她把真真埋在了土里。她杀了她。
㈧
甄珍的日子很难捱。那男人总是酗酒,赌博输了就回家撒气。
她踢他咬他,拼了命的反抗,却惹来恶犬更加凶狠的报复。
她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猫,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技能,身陷囹圄摇尾乞生。
甄珍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活蹦乱跳追着毛线球乱跑的真真,下一秒却静静地躺在她掌心,鲜血淋漓。
是夜,男人照例输光了钱拿她出气后栽倒在床上死死睡去。甄珍睁开眼,用手抹了抹眼角血痕。
窗开着,惨白月光撒满地,她动作轻缓地抽出枕头下的小刀。银白刀面映射着刺眼的光芒,甄珍用力掐了把脸,白嫩面庞陡然凸显骇人红痕。
嗯,不是梦,真的。
她静静转过身,手边是睡得死猪一样的男人。
脑海中的声音愈发大了。是真真吗?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甄珍晃起刀,在他脖子上比了比,用力刺了进去。男人没来得及出声,瞪大了眼睛硬冷了身子。
黑暗之中,噗呲一阵热流喷溅上她皎洁面颊,浓稠湿热覆盖青紫疤痕,绘上一朵妖艳的芍药花。
甄珍轻柔地抚着脸,痴痴嚅嗫,终于结束了。
㈨
街角的宠物店里,每天依旧有好多猫来,好多猫走。
有的猫被剪了尾巴,有的猫被折了耳朵,有的猫被剃光了毛。
她们都被关在笼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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