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在北京也算呆过十多年。现在想要回忆北京的样子,竟然也有些模糊了。唯一让我记忆深刻的,现在回忆起来还特别清晰的,便是那次怎么就去了北京了。
那年我13岁。六月初吧,六一刚过不久。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那次犯了错,怕我性格暴躁的爸爸,又和往常一样对我棍棒上身,还是真的又想妈妈了,也或者真正的原因还是想上学。我和往常很多次一样,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天还未亮,便下一座山,在乌江黄草码头,混上了开往重庆的轮船。天擦黑,轮船在重庆朝天门码头靠港。
去妈妈那儿,还得坐绿皮火车。一混下船,我便赶紧步行一个多小时,走到了菜园坝火车站。在车站外面的小铺,用我临走时,从爸爸衣兜里偷来的,唯一的一两块钱,买了几个面包,两瓶饮料,提着我的全部家当开开心心的走进了候车大厅。
坐在候车大厅的木质长椅上,啃了一个面包,填了填饿了一整天的肚子,才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候车大厅墙上的大挂钟。时针指向九点。我得混开往北京的389次火车在新乡站下。那时候的389次是半夜发车,时间还有些早,我便把装着我全部家当的口袋,放在椅子下,躺在长椅上,打起了盹儿。
可能是木头椅子硌人,也可能是心里想着火车,开车前1小时,我便醒了过来。低头一瞅,我的家当呢?不知哪儿去了!想哭,又把眼泪憋了回去。不停的安慰自己:“不就是两三天吗,挺过去,等到了妈妈那儿,就都好了。”
安慰着,忧伤着,好不容易捱到了火车检票的时间。我用我惯用的伎俩,低着头,猫着腰,从大人的腋窝下,一下子就挤过了检票口,然后撒腿就往火车那儿跑。检票员可能是忙着检票,也可能是以为是哪个大人带的一个调皮的孩子,根本就不会追。跑到火车门口,又是惯用的伎俩,对着身后一个叔叔就说:“叔叔求您带我上车吧!”叔叔也一样忙着上车,根本来不及,也不会细问,便带着我上了火车。只留下身后列车员传来的一句:“等会儿记得去车长办公席,给你家孩子补个半票啊!”
也不知道那位叔叔听没听清。反正我也没心思理会,上了车就往叔叔相反的车厢跑,一头扎进拥挤的人流里。心里那个乐啊:“嘿嘿,上车就行了。就算是遇到查票,也大不了就是和以前很多次一样,帮列车员叔叔扫扫车厢,再拖拖车厢就行。遇到心好的列车员叔叔,有时还能混上一碗盒饭。”
火车开了。没有座位,我就站着。站累了就蹲着;蹲麻了就索性往那三个人的座位底下一钻,收着腿就睡。
这样站站、蹲蹲、睡睡,火车就开了半夜,一天、又一夜。第二天中午,火车过了邓州,离我要下车的新乡不算太远了。车上一直没有查票,想通过扫地混的盒饭自然也没有混上。也是饿的,我软软的靠在座椅边上,盯着我斜对面那位叔叔手里正吃的盒饭,两眼发直,喉咙不停咕嘟咕嘟的吞咽着嘴里分泌的液体,有些酸酸的。叔叔发觉了。抬头看了我一眼。先没说什么,而是把手里的盒饭用双手捧着递了过来,然后才笑着,看着我问:“孩子,你昨天一天没吃东西了吧!很饿吧!你吃吗?”
“嗯。”我弱弱的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你拿去先吃吧。要是吃不饱,等会儿卖饭的来了,我再给你买一份儿。”叔叔还是边说边笑。
“嗯。”我又弱弱的应了一声,接过盒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不大一会儿,那份盒饭便干干净净粒米不剩了。
叔叔看了看我,笑了。然后起身对着还在车厢头上卖饭的列车员喊了一声:“嘿!盒饭快推过来,这里来两份。”
很快,小餐车推了过来。叔叔一下买了两份:“来,在这儿挤挤,坐这儿吃吧。吃完了应该就饱了。”他和他旁边的那位叔叔都往两边让了让,腾出了一个足够我坐的位子。我坐下,又一阵狼吞虎咽。
我撑得实在吃不下去了。盒子里还有一小半盒饭。我抬起头,拉过残旧的袖口擦了擦嘴,怯怯的对着身边给我买饭的叔叔说了声谢谢!
叔叔看了看我又笑着问:“你一个人啊?”
“嗯。”我点点头。
“那你坐火车去哪儿啊?是去北京吗?”
我摇摇头,又说:“我在新乡下,去我妈妈那儿。”
“你妈妈在新乡工作?”
“不是。我妈妈在滑县白道口镇。她现在的家在那儿。我在新乡下了,再转汽车去我妈妈那儿。”
“那你身上有买汽车票的钱吗?”
“没有。我去年就去过,也没买票。”
“没买票?那你怎么去的?人家让你上车吗?”
“在火车站外面,就有新乡到濮阳的车。都是上了车,差不多坐满了,售票员才来车上卖票。我就给卖票的阿姨说——我妈妈在郝村村口接我,到那儿,我下车的时候,我妈妈给车费钱。阿姨看我知道车过了滑县要经过我妈妈他们村,又能说出郝村这个村名,就没有把我赶下车。等到了村口,司机停了车,我又说——我妈妈可能忘了时间,还没来。就让车在那儿等。等不上一会儿,车上的乘客就急了,他们就说司机的不是——不就是个孩子嘛,还非得等什么车费啊。司机叔叔也跟着急,就让我下车,把车开走了。”
“这孩子。还挺机灵。”叔叔笑着:“听你说话也是四川人,那你妈妈的家为什么在河南呢?和你爸爸离婚了,嫁过去的?”
“不晓得。我只晓得从我刚刚记事儿的时候起,我爸爸和我妈妈就经常打架。打的好凶。后来没两年,妈妈就从家里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接着我就到处找我妈,找了好几年。去年,我舅舅实在不想看我再到处找啦,才瞒着我爸爸,偷偷的告诉了我,妈妈现在的地址。”
“那你就瞒着你爸爸一个人去你妈妈那儿啦?”
“嗯。去年,那次爸爸又打我,我就跑。边跑边叫——我知道我妈妈在哪儿啦。我舅舅都告诉我啦。我自己去找我妈去,再也不回来啦。我就真的照着我舅舅写给我的地址,跑去了我妈妈那儿。还在那儿上了半年学呢。”
“哦。那你怎么又回去啦?”
“我走了,爸爸就去找了舅舅。舅舅坚持了半年,拗不过爸爸的死缠烂打,就说了实话。爸爸就找到了妈妈那儿,把我又带了回去。”
“那你又去,你河南那个爸爸或者是叔叔对你好吗?”
“不好。都不怎么和我说话。去年从我去了,她们就总是因为我不停的吵架,妈妈也总是哭。我在那儿呆了半年她们就吵了半年,妈妈就哭了半年。还好他不打我妈妈,但也总是摔家里的东西,记得有一次,他还用凳子砸烂了家里的衣柜。”
“哦。那你呆在那儿也会让你妈妈过不好啊。要不,你还不如跟我去北京呢。去北京,我给你找个事情做,每个月可以自己挣些钱。等你自己挣一两年钱,存够钱了,再回你自己老家上学不是更好吗?”
“嗯。”也不知道是不太愿意去妈妈那儿,还是太想自己有钱了,可以供自己上学,我想也没想就回答的很干脆。
就那样。车过新乡,我也没下车。就吃着那位叔叔的东西,喝着那位叔叔的水,一路和叔叔聊着就进了北京。
那会儿还没有北京西站。火车停在了北京站。下了车,叔叔走前面,让我跟在他后面。随着熙熙攘攘拥挤不堪的人流,走出出站口。我抬头一望,居然没能看见那位叔叔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跟丢了!
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站在出站口外面,一脸的迷惘,茫然不知所措。两颗眼泪终于再也憋不住,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无数次带我离家的川陵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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