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馨悦踏进洛府碧沉轩之后，十七总觉得心中不安，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思忖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去看大哥，顺便看看师父眼下的处境。
“都是这糟糕的天气。”他嘟囔了一句，还是没想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不过他的脚早就迈了出去。
不大会儿，他就站在了碧沉轩的门前。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以大哥的性子，在这样的天气里，他这样的安静，反倒叫他心中不安！
连门都来不及敲了，他使劲儿一推，门“咯吱”一声就开了，他一个健步冲了进去。
院子就几步路的功夫，他已经心急如焚了。等跨进正厅，他觉得心跳都不均匀了。
他的大哥——洛幽晨，正坐在桌前的楠木椅子上，还是冷着一张脸，只是今日，他难得如此平静，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只是呆呆地坐着，不知在想着什么。就连他这样莽撞地冲进来，他也没有开口责备。
“大哥，听徐妈妈说你晨起没用早膳，我来问问你想吃什么？”十七一边看向洛幽晨，一边拿眼角的余光暼在屋子里来回奔波收拾破碗破罐的馨悦，这些都是大哥早起的杰作。
洛幽晨冷哼一声“十七弟，这些琐事那轮得着你亲自过问”？
十七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拿一双眼睛望着馨悦。
馨悦耸了耸肩，将最后一点残局收拾干净。
多久都没有这样卖力地干过活了，她直起了腰，用袖子摸了一把额头的细汗。
十七张嘴要说话“师……”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馨悦抬起头看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端坐在椅子上的洛幽晨。
“是，是大哥，都怪我以前太贪玩。从今日起，我要多来陪陪大哥。”十七立马改了口。
“府里没事干了？”洛幽晨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他，看得十七毛骨悚然。
他咽了一下口水，开口道“大哥，这儿人太少了，我让管家多派点人来伺候你。”
“不必了，不有个小哑巴吗？”他抬起手，虚指了一下。
十七立马紧张地看向馨悦，发现她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才略略放心。“大哥，她叫悅儿！”他颇为不满地添了一句。
洛幽晨用手敲着桌子，若有所思，并没有说接话！
十七很清楚大哥的性子，他看着馨悦，语气尽量保持他少爷的腔调“悅儿，你随我去给大哥拿些点心”。
洛幽晨没有开口，还是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坐着。
馨悦狠狠地瞪了十七一眼，还是跟着他出了院子。她一直没有说话，等拐过了三个凉亭后，她停住了脚，语气颇为不满“十七，你在做什么？知不知道刚才差点露馅儿！”
“对不起，师父，我，我只是担心你！”十七小声地辩解。
“有什么可担心的？”馨悦看着十七，很是不解。
“师父，你有所不知。大哥虽然有眼疾，但是他武功极好。我只是怕，怕他发起狂来伤了你。”
馨悦认真的看着他“我想，他应该不会对一个哑巴下手的。”
“师父，你不了解大哥，他发起狠来，谁都不管的！”十七见馨悦一副满不在乎地样子，很是焦急。
“行，我会小心的。我们快去拿点心，不然，你大哥该心生疑虑了！”她拍了拍十七的肩膀。
这是她第一次做如此亲密的动作，十七有些呆了，觉得心里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涌动。
“别傻站着了，我还得回去呢！”馨悦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他面红耳赤的转身，跑远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提着一个竹制的食盒兴冲冲地过来了。
他不拿正眼瞧馨悦，只把食盒递给她“师父，你注意安全。”说完没等馨悦开口，他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
馨悦摇着头笑了笑，提着食盒回了碧沉轩。
2.
洛幽晨还是一动也不动地坐着，馨悦望着他的眼睛，忽而就有些不忍心。
十年都过去了，她已经不是那个满身戾气的杀手了。对于当年的事情，也不想再过多的纠缠了。
茫茫人海，居然真的还能再次相遇，不管曾经如何，她始终觉得这也是一种缘分！
她抬眼深深地看了洛幽晨一会儿，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走到桌前，将食盒放下，拿出盒子里的点心，给洛幽晨递了一块。
点心碰到了对方的手背，他没没有伸手来接。
馨悦只好放下点心，给他倒了杯热茶，重新递了过去。
对方还是面如寒霜地坐着，杯子就在他的手边，他却无动于衷。
馨悦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手中的杯子，自己喝了。
洛幽晨眼睛虽然看不到，听力却是很灵敏的。馨悦做这一系列的动作，他都可以感觉得到。就见他抬起头，用一双空洞如深渊的眼睛盯着馨悦“你好大的胆子！”
馨悦撇了撇嘴，她现在是个“哑巴”，所以没打算回应他。
就听“啪”的一声，她刚刚放在桌子上的杯子已经被摔碎在地上。
这倒是她没有料到的，对于这个只有一面之缘，交过一次手的男人，她还是不太了解。
她无所谓的盯着洛幽晨，对方一副冷面阎罗的模样。
于是，她拿了块点心，坐在桌子另一端的椅子上，嘴巴嚼得吧唧作响。
洛幽晨的脸都绿了，他“霍”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馨悦“臭丫头，给我滚出去！”
馨悦不理他，还是专心啃自己的点心。这太让洛幽晨受不了了，他虽然瞎了，但还是这府里的大少爷。哪敢有人如此不听话？
“找死！”他冷哼一声，伸手来抓馨悦，馨悦一个闪身，躲开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双手，走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身后传来洛幽晨气急败坏地声音“臭丫头，别让我逮住你！”紧接着又是劈哩叭啦摔东西的声音。
馨悦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她的心中有深深地悔意。想起初次照面，他还是沉着冷静，耐心十足的一个男人，如今竟变得如此暴躁，如此易怒，简直判若两人！
她想着：我该做点什么，怎么做，才能让他好起来，也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真奇怪，她现在，竟然开始关心别人的喜怒哀乐了，关键这个人还是她的死对头！
“还是那双眼睛！”她心中暗惊：过了这么久，还能不能复明，她实在没有把握。但不管怎么样，都得想办法去试试！
等她转身回到屋子里时，洛幽晨已经恢复了平静，又坐在桌子前发呆。似乎这满地的狼藉跟他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馨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蹲下身子开始收拾。
等她收拾完毕后，就看到洛幽晨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她在心中小声嘀咕了一番，将食盒往对方身边推了推。
他胃口倒是不错，吃了足足半个钟头，才放下茶杯。将手伸给馨悦“净手。”
“真矫情！”她心中暗骂一声，还是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将那只伸过来的手给擦干净了。
洛幽晨微微发愣，他只是想让她端盆水洗洗手。没想到，这个丫头，会这样做。看来，她不仅仅是个丫环！
大户人家的丫环，谁会如此不懂规矩？还有十七对这个丫头，似乎很是上心！这不由得让他也多了几分好奇。
“你从哪里来？”他问，语气尽量平和。
馨悦心中一惊：莫非自己已经被识破了？
没等她理清思绪，对方又开口了“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说话。”这语气，有淡淡的忧愁。
馨悦松了一口气，抓过她刚擦干净的那只手，摊开掌心。用自己的手指在里面写字！
她的手指纤细，冰凉，柔软，每写一个字，都像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洛幽晨的身子绷得紧紧地，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她写完了，就立在一旁，看着对方。
洛幽晨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那你就待在府里吧！”
原来馨悦写了四个字“我是孤儿！”这倒是句实话。也许，洛幽晨就是因为这个，起了恻隐之心。不过，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办法么，总归能想的出来。
3.
大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馨悦还是没有寻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洛幽晨虽说已经不摔东西，也不乱发脾气了。可还是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院子都懒得出去。
这天早膳过后，馨悦像往日里一样，又抓过对方的手，在掌心写字“我带你去外面走走？”
洛幽晨迟疑了一下，又沉思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馨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牵起他的手，欢天喜地的往外走。
洛幽晨那句“放肆”被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出不来。只好任凭她拽着，出了碧沉轩。
这是他这十年来第一次踏出自己的院子，府里的丫环婆子都纷纷侧目。低头躬身“大少爷好！”尤其是管家老于头儿，简直要老泪纵横了。他颤颤巍巍地说道“悅儿，你这丫头不错，快把大少爷带到旁边的凉亭歇歇。今日阳光毒辣，别晒着才好！”
馨悦点了点头！
“快去，给大少爷准备点心，水果，端过来。”老管家大声吩咐道。
“于爷爷，您去歇着吧，我自己坐会儿！”洛幽晨语气低沉，不急不躁。
“好好，我不累，不累，我高兴着呢！”老管家有些语无伦次。
“悅儿，好好伺候着，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少爷去，他保准高兴。”说着就急匆匆地走了！
馨悦扶着他坐在石凳子上，拿着一把绢面扇子，轻轻地扇着。
“不用扇了，你也坐下吧，悅儿！”这是他第一次叫悅儿，馨悦怔了怔，收起扇子，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石头砌成的凳子，很是冰凉。她刚坐下就跳了起来，这是从小的毛病，她受不了冷。
洛幽晨却坐的端正，她走过去“凳子凉！”她写完看着他。
洛幽晨苦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是无奈地说“没关系，冷一点我才有感觉，知道自己还活着。知道吗？悅儿，这十年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个死人！”
闻言，馨悦不知怎地，就感觉心里有一个地方抽着疼了一下。
“都会好起来的。”她又写了一句。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一个瞎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要不是我还有洛府大少爷的身份，死在哪儿还不知道呢？”洛幽晨收回了自己的手，满脸落寞。
馨悦看着他，不知怎的，就看出了满眼的眼泪！
她从来都不掉眼泪的，除了十年前，为了那条死去的大黄狗掉过一次。
这是她第二次落泪，为了一个男人，一个看不见自己的男人。
她抬起头，收回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拽过对方的手“我会照顾你的！”
洛幽晨轻笑了一下，翻手拍了拍她的手“傻丫头，你还小。”随后就站了起来，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馨悦嘴张了好几次，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她走过去，站在洛幽晨的身边，也看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十七踏进凉亭，就看到一对儿挨得很紧的男女。他的眼皮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他的大哥，从来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的师父，一直也是生人勿近的。如今，这样的两个人，居然离得这样近。
他有些心慌意乱，使劲儿咳嗽了一声。就见自己的大哥跟自己的师父双双回了头，他们的表情都很奇怪。大哥一改往日的死气沉沉，而自己的师父馨悦呢，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竟有了淡淡的忧伤。她在为谁忧伤？十七不敢往下想了！
“大哥！”他尽量保持着欢喜。
洛幽晨微微颔首“十七，过来坐。”
“悅儿，你回屋把我的剑拿过来。”馨悦朝十七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凉亭。
“你喜欢悅儿？”洛幽晨问十七。
“哪有？大哥千万别胡说！”十七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辩解道。
“那就好！”洛幽晨淡淡地说。
“什么就好？”十七不解。
“没什么，你不喜欢就行。”洛幽晨重新坐了下来。
“大哥，你看上她了？”十七小心翼翼地问。
洛幽晨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十七心中发慌“大哥，悅儿只是个丫环。你要给我选嫂子，这京城的千金多的是。”
“我又不嫌弃。”洛幽晨幽幽地说了句“她真的只是个丫环吗”？
十七心中暗暗吃惊：大哥这样问，肯定早就有所察觉。自己再隐瞒，就没有意义了！
“也不全是，我不是有意隐瞒。她是个大夫，我请来给大哥看眼疾的。”十七一边说，一边看洛幽晨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这才略略放心。
“还有呢？”洛幽晨用手敲着石桌子。
“还有，还有，算了，我实话对你说了，其实她就是京城医馆馨悦房的掌柜的，我师父。我跟你提过的。”
“哦？就是那个千金都难以请动的女掌柜的？可是，一个哑巴，怎么给人问诊？”洛幽晨言辞犀利。
“那还不是因为大哥你，你，你喜欢安静，她才这样的！”十七气恼地解释道，紧接着补充“所以，大哥，你跟她不合适，她是我师父。”
“有点意思！”洛幽晨冷笑了一声“十七弟，难得有今日的好天气，我们来比试一下？”馨悦的脚步声远远地传来，他转移了话题。
“大哥，你……”十七还要开口，馨悦已经踏进了凉亭，他只好闭嘴。
“来吧！”洛幽晨接过剑，摆开了架势。
十七只好拔剑，两个人叮叮当当的就在凉亭中打了起来。
洛幽晨武功不弱，馨悦若有所思的看着。看来十年前是他大意了，或是有别的缘由。要不然自己怕是早就死了。
她正想得入神，洛幽晨的剑直直地朝她刺了过来。她的本能反应就是躲开，可这次，她没有躲开。一个不会武功的丫头，是无法躲开这一剑的。
她闭上了眼睛，苦笑了一声，看来，若是欠了，不论多晚，都是要还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吓傻了十七，他愣在当地，失声大叫“大哥，不可”！
可惜已经迟了，长剑早就伸到了馨悦的胸口，只要洛幽晨一使劲儿，她就一名呜呼了！
“为何不躲？”洛幽晨停住了手中的剑，没有刺下去，也没有收回去。
没等馨悦开口，十七就急急地开口了“师父！”这一叫，馨悦就全明白了。
她低下头浅浅地笑了“我为何要躲？”
这个声音一出，洛幽晨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手一松，剑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这个婉转动听的声音，跟十年前的一模一样。
洛幽晨握紧了拳头，脸色煞白。他太清楚这个女人的手段了，稍有不慎，他就成了洛府的罪人！
“大少爷，我们回去吧！”馨悦看着他，再一次开口了！
“好”！洛幽晨点了点头，回过头对一旁傻站着的十七说“你去忙你的吧，我先回去了。悅儿，走吧！”说完转身就走。
十七完全傻了，原来大哥真的看上了馨悦，看他刚才听见馨悦声音时的那个震惊样儿！可是，可是。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兄弟感情吗？十七苦恼极了，他收了长剑，撒腿跑出了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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