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来得太迟了,我们银耳姑娘呀,三日前便叫一位姓李的秀才花五百两纹银赎去了。”寻芳院的鸨儿丢了使风的扇子,笑吟吟地迎着一位翩翩少年:“要不您瞧瞧前儿个新来的雅桃,这姑娘一点儿也不逊于银耳姑娘……”
“那姓李的秀才,家住何处?”小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鸨儿的喋喋不休,、。
“俺们只晓得开门做生意,谁管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呀。”鸨儿眼见有客到访,眼下只随意敷衍两句,便去迎客了。
“岂有此理,你可知我是……”
“公子稍安勿躁。”见小皇帝欲自报家门,一旁的小棍子一壁打断了他的话头儿,一壁冲他使眼色。
小皇帝冷哼一声,也不搭那鸨儿的话碴儿,招呼一声“小棍子”,径自走出寻芳院。
“你瞧她那没见识的样儿,五百两纹银便乐得见眉不见眼儿的,漫说是纹银五百两,便是五千两,我也不放在眼里。”
“那是那是,公子何许人也,岂是那些俗人可比的?”一路上,小棍子的耳朵都快生出老茧来了,没奈何他还要顺主子的意思接话。
随小皇帝出行的几个侍卫,瞧着小棍子直乐,小棍子没好气地朝他们瞪了一眼又一眼。
“银耳三日前便叫人赎走了,那她岂不是……”小皇帝喃喃着,眼圈儿有些红了。
与银耳初次见面,也是小皇帝头一回逛青楼。
那时节,小皇帝玩腻了围场狩猎,也见多了市井之中,人们讨价还价做生意的场面,这日出宫,欲寻些个新鲜玩意儿打发时光,便来到那寻芳院门前。
小皇帝站住脚,好奇观望,小棍子扯着他的衣摆,苦口婆心地劝他离开是非之地。小皇帝正在兴头上,不仅不听小棍子的,而且还想进寻方院一探究竟。
侍卫们亦纷纷来劝,可他们也生怕太用力伤了主人,因此只得僵持着。
“哟——这位公子,外头怪热的,进来玩儿玩儿呀!”鸨儿欢天喜地迎到小皇帝跟前,一把手便抓住了小皇帝的手腕儿。
小皇帝被鸨儿身上扑面的脂粉味儿熏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可他仍随着那女人进了寻芳院。
众人无法,只得跟着。
鸨儿打院内领出好些个女子,排坐几列,站于小皇帝眼前。
众女或朝小皇帝甩着香帕,或拿一双桃花眼儿看他,或扭腰摆臀,势要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儿看上自个儿一眼。
小皇帝哪曾见过这等情形,心道:“世间竟有这样女子!”
他呆了半晌,忙摆手:“某这便回了。”
鸨儿见这公子哥儿瞧不上这些个姑娘,赶忙伸手一拦道:“奴家打眼儿一瞧,您并非等闲之辈,这些个庸脂俗粉,怎入得了您的法眼?是奴家考虑不周”,一壁说,一壁招手唤来个小厮:“您坐下稍后片刻,奴家这便给您叫咱们这儿新来的小美人儿。”
“公子请用茶”,“几位差爷这边儿坐”,这小厮殷勤地端茶倒水,问东问西,小皇帝一行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过不多久,鸨儿便领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走将过来。
这姑娘身材颀长,:浓眉杏眼,琼鼻挺翘,面不化而红,唇不点自朱,真个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我们银耳姑娘天生丽质,涂脂抹粉反倒显不出她的清秀”,鸨儿一壁说,一壁将银耳的小手儿塞在小皇帝手中。
小皇帝握着银耳柔软白皙的手,瞧着她的翦水秋瞳,不由楞在当场,不多时,他的耳朵尖尖便烫了起来。
“咱们银耳姑娘还从未接过客呢,偌公子喜欢,不如使个一百两银子梳笼了她。”
银耳文言,霎时便羞红了粉面。私心里,她也情愿将清白之身给了这位小公子,这可强似落在那些个糟老头子手里受气。
“和为梳拢?”小皇帝问道。
“哎呦我的小爷——一看您就是头一回出来玩儿的,难怪不懂咱们这儿的行话,所谓梳拢,便是女孩儿头一次伴客陪宿。”
小皇帝察觉出银耳在看自个儿,眸中似有希冀。
他亦怜这女子小小年纪,却沦落风尘,遂对鸨儿道:“某今日出门,并未随身带着这么些银两,妈妈可否让某与银耳姑娘畅谈一番?至于银子,万不会短了你的。”
小皇帝招呼小棍子掏银子,小棍子见事已如此,只得依他。
小皇帝与小棍子随婢女上锈楼,来到银耳闺房,那几个同行的侍卫,则于楼下等候。
这闺房,外间摆放着桌椅杯盘,靠左侧的书架上摆得是诗词歌赋,唱小调儿的曲谱,右侧的琴架上放有琵琶与动销
两个丫鬟候着侍奉茶水。
挑帘栊进内房中,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便钻入了小皇帝鼻孔,待要细看时,却叫外间的丫鬟喝止了:
“哪日公子有了梳拢银耳姑娘的银子,莫说进内防了,随你怎样,俺们都不拦着。”
话间,便有人来回,说是已有人替房中的公子给了银子。
两个丫鬟笑嘻嘻地请小皇帝坐了,却不想,方才一席话,,把个小皇帝臊得面皮通红。
“银耳——姑娘的闺名好生特别。”小皇帝没话找话道。
闻听此言,银耳悠悠叹道:“小时候家里穷得没法子,爹娘便将奴家卖道这里习舞、学琴,因奴家在家时便酷爱娘亲做的银耳羹,故而以此为名,也只当念想。”
话间,小丫鬟端着托盘,上盛着茶果点心,摆于桌案之上。
虽则银耳只是三言两语,小皇帝却知她定有许多苦楚,只是耳目在侧,她不好明言。
二人当下只是谈些诗词歌赋,坊间趣文罢了。
自打去过了寻芳院,小皇帝便如丢了魂儿般,但凡出宫,必要去见那银耳姑娘。
二人每每煮茶下棋、吹箫弹琴、吟诗唱曲,也别有一番趣味。
银耳最爱之事,便是给小皇帝做一碗银耳羹,浸在冷水中,等她的小公子到来,看着他一勺勺将银耳羹吃下。
小皇帝吃了银耳羹,总会赞上一句“好吃”,而后嘱咐银耳,“下次放些红枣、帘子(或是别的)兴许味道会更可口。”
小皇帝得了快乐,可苦了小棍子。
小皇帝去寻芳院他是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了,只得把自个儿的嘴闭得牢牢地,提心吊胆地陪着这小祖宗胡闹。
与小皇帝随行的,可不止小棍子一人,有那等嘴碎的侍卫便去报予太后知晓。
太后原先便晓得皇帝性子顽劣,先帝在时,也提过几回。
只是这孩子并不知自个儿好意,只当何氏在父皇面前挑他错处,因此对这继母总无一句好话。
先帝终其一生只爱王贵妃一人,其一子三女,皆系王氏所生,王氏生三公主时,不幸难产而死。
小皇帝一直疑心她害死自个儿母妃,且不说妻妾有别,丹说她何家的权势,根本无需做手脚,王氏一区区商人之女,也争不着本属于她的后位。
她又何必多此一举,给人留下个蛇蝎心肠的话柄呢?
何氏曾有意叫小皇帝学着治国理政,却又恐他握住权柄后,会对她甚至何氏一足赶尽杀绝。
这样细细一琢磨,倒不如随他去的好。
故而,小皇帝时常出宫玩耍,太后从不过问,便是他去了寻芳院,何氏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支眼”罢了。
况且,寻芳院是太后的私产,小皇帝的一举一动,皆在她掌握之中。
如今小皇帝与银耳之事已是压不住了,太后待要坐视不理,岂非落人口实?故此,她只得立即加派了人手,看着小皇帝。
不得出宫的日子里,小皇帝常央着小棍子替他捎一封书信并些个点心物件儿与银耳姑娘,儿银耳姑娘亦请小棍子替自家待一封回信给小皇帝。
小皇帝出不了宫,小棍子这心也不必老悬在半空了,他自然也乐得给小皇帝做个信使。
毕竟是给皇帝当差,成堆的赏赐自是不在话下。
与小棍子私交甚笃的小太监李招福便时常向他表示羡慕之情。
一日,招福做东,请小棍子吃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棍子便将小皇帝与银耳姑娘那点子事儿,全给抖搂了出来,甚至连银耳乃是寻芳院的姑娘,也一并说了。
招福得了小棍子的醉话,心中暗道:“我小李子的出头之日不远矣。”
见不着银耳姑娘时,小皇帝便如同丢了魂儿,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偌有人同他讲话,他也不过敷衍几声,连用膳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消多久,小皇帝整个人便瘦了一大圈儿。
何氏瞧着御按之上,零星几封“请太后还政皇帝”的折子,不由冷笑连连。
这当口儿,皇帝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求见何氏,说自个儿有个叫皇帝死心的好法子。
太后允见。
招福上前,繁礼已毕,他请太后禀退了众人,这才一五一十讲了那法子:
“依奴才余建,娘娘倒不如顺水推舟,允陛下将那银耳姑娘赎……”
“荒唐……”招福一语未了,太后便佯怒道。
“太后息怒,奴才的意思是,您答应陛下为银耳赎身,在陛下动身前,便已有人将这丫头买去,这样岂不是从根儿上绝了陛下的念想。到时再为陛下找些个色艺双绝的佳人,时间一长,任她是银耳还是木耳,陛下也都抛下了。”
太后沉下脸,问道:“陛下私事,你一个不入流的小太监是如何知晓的?是不是这点子皇家丑闻,已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啊?”
招福文言,抖似筛糠,忙以膝处地,“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娘娘息怒,此事乃陛下的贴身内奸小棍子告诉奴才的,奴才发誓,奴才绝不曾与第二个人提起。想必小棍子也只是与奴才私交甚笃,才会将这等大事儿告诉奴才。”招福一壁说,一壁偷觑何氏颜色:“求娘娘不要迁怒小棍子。”话毕,又“砰砰”磕了好些响头。
“你退下吧。此事哀家自有决断。”
太后命人赏了招福一些银瓜子,便打发他去了。
太后扬声唤自个儿心腹侍卫玉面、墨瞳,“玉面,你着人盯紧李招福,若有异动,即刻报与哀家知晓”,“墨瞳,你叫寻芳愿里头的人都警醒着些……”
待二人领命退下,太后才舒展筋骨,歪在软塌上,换萤霏替自个儿捏肩。
“这李招福倒有些意思。”
“娘娘已猜出他下一步会如何行事了么?”萤霏好奇道。
“不知”,太后摇头笑道:“哀家只知晓,若哀家不依他之计谋行事,他定有后招。”
“既知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哀家也想知道,这李招福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小皇帝再度出宫,已是三月后了。
“既然银耳是被卖勾栏,且系清白之身,便是悄悄儿买了她来也不妨,只要皇帝日后再不踏足那烟花之地便是。”
皇帝文言,欢喜无尽,遂带了八百两纹银,誓要为银耳赎身。
小皇帝扬鞭催马,急急赶去了寻芳院,谁成想,他还是迟来一步,银耳姑娘已叫人赎去了。
询问鸨儿那公子的下落,她也是爱答不理的。
小皇帝只得恙恙地折返宫中。
回到宫中的小皇帝,成日里无精打采的,膳也用得少了,茶也不爱喝了,像极了霜打的茄子。
次日早朝,大臣请示:“中州一代黄河水患当如何治理”
,小皇帝却道:“朕既不想吃桃,也不愿吃李”,大臣们文言,各个想笑却又不敢笑。
太后垂帘而坐,听闻此言,又好气又好笑,沉声道:
“户部拨银二十万,以做治理水患之用;工部尚书吴宏即日动身,往中州疏通河道、修筑堤坝、安抚民心……”
散朝后,小皇帝被太后叫去慈宁宫训斥一顿自然不在话下。
且说小皇帝在群臣面前出丑,小棍子也连带着吃了太后一顿数落,于是他行思着,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自个儿得想个办法,替小皇帝解了这心结。
正愁闷间,招福又拿了好酒菜孝敬他。
小棍子也不睬他,只管发呆。
“公公怎地愁得这么样?竟连酒也不吃了?”
“还不是陛下那点子事,不提也罢了。”小棍子长叹一声,拿了酒壶,给自个儿满上。
“我当什么大事呢。”招福不以为然:“若奴才想出法子来,公公可莫忘了提携奴才……”
小棍子放下酒杯,连连点头,催招福快快讲来。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何况一女子?”
小棍子文言,如获至宝,撂下酒中,起身去了。
“陛下是爱银耳姑娘的身子,还是爱他这个人?”午间,小皇帝睡于床榻之上,辗转反侧,唉声叹气,小棍子挑帘入寝殿,见如此,他忙上前,轻声问道。
“自然是爱她的人。”小皇帝有些不悦:“你如何有此一问?”
“陛下息怒,奴才的意思是,如若陛下只爱有着完璧之身的银耳姑娘,奴才没辙,可偌银耳姑娘已成了别家公子哥儿的人,您还稀罕她,那以您的权势,没有娶不来的姑娘。”
皇帝皱眉沉吟半晌,方开口:
“朕不仅想与她时时处处待在一起,更担心她是否吃得好,睡得好,是否会有歹人欺负她……朕爱的是银耳,你有什么法子,快些讲来与朕听罢……”
……
皇帝花纹银三千两,如愿将银耳从李家赎了出来,并叫银耳任那李秀才为兄,李老汉为父。
至于招福,也如愿从一个莫等的打砸宦官,生为皇帝的贴身内奸。
“朕要立银耳为贵妃。”皇帝对太后道。
太后神色为难,并未开口。
“朕是皇帝。此事便这样定了。”皇帝气咻咻地道。
“以她如今的身份,恐德不配位。若她有个好爹,此事便成了。”萤霏笑道:“陛下怎不解太后一片好意?”
皇帝知此画在理,再无话可驳。
不出半月,皇帝便安排银耳做了大理寺卿的女儿,未出格前,由大理寺卿府上主母教导规矩。
封妃前夕,太后接到密奏,说皇帝将要迎娶的贵妃,曾为青楼女,不仅如此,上奏官员还列出皇帝出游狩猎毁坏农家田地,成日玩乐荒废国事等十八项罪状。
众臣联名,请求废帝。
太后无法,遂下诏废帝。
何氏之意,是怜先帝仅有一子,虽废其皇帝位,却不忍他流落在外,于是封其为为安乐王,为其赐宅,小棍子、招福等人亦随去服侍。
众人心知,太后不杀废帝,意在显其慈厚,将其留在身边,是恐其流落民间,得民心后造反。
“哀家是不是太狠心了。”何氏望着废帝离宫的方向,怔了半日,方道。
“银耳姑娘跟了安乐侯去,也算遂他之意了罢。”萤霏扶了何氏手臂:“外头风大,娘娘仔细身子。”
何氏颔首,携萤霏回了寝宫。
不日,太后与众臣共立先帝皇弟之子为新帝,而新帝此时仍在襁褓。
朝中便仍是何氏垂帘听政。
三在后,天降祥瑞,七星连珠。
百姓与朝臣纷纷联民请愿,请何氏登基。
何氏推让三回,便受了玉玺并百官朝见。
随后更国浩,改元年自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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