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我爱你，用尽一辈子

想说我爱你，用尽一辈子

01.

隔壁陈爷爷76岁了，身体依旧硬朗，别的人上了50岁便不再下地干活了，怕一不小心闪了腰摔了腿，陈爷爷倒好，70来岁还不愿闲着。

倒也不是说陈爷爷是个只会瞎忙活的死脑筋，闲暇的时候，他也会带上他的棋盘和茶叶，跑到街坊那处的老榕树下，和一群大老爷们厮杀一番，不到日斜西山绝不回家。

陈爷爷喝了几十年的茶了，不管到哪儿，他都只用自己家种的茶叶。他说别处的茶怎比得上他家的呢，他家的茶是世界上滋味最好的茶。

我一开始只以为陈爷爷是思想古旧，担心别家的茶叶打了农药不愿喝，直到后来听见邻里的李奶奶王奶奶们闲聊时说起陈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我才明白，他的顽固，最是深情。

02.

我只偶尔听人说起过陈奶奶，毕竟她去世的年份太久远了。而那之后，陈爷爷从未再娶，40多年形单影只地过，自个儿料理三餐，下地，给人写写对联，看风水，做写字先生。李奶奶说，陈爷爷年轻时是村里少有的知识分子，是念过一些书的，他的国学老师欣赏他的才情和品行，便给他和自己女儿牵了线，做了回红娘。

陈爷爷和陈奶奶便如此在一起了，结了婚，日子虽不算富足，但郎情妾意极是美满。

陈奶奶爱喝茶，在自家的后院里种了好几棵茶树，春天来了，早晨露珠未曦的时候，拈着手指将茶叶芽尖儿摘下来，摊放在竹编簸箕篮上，叶质软了就放锅里炒，炒了烘，烘了又炒，反反复复，直到做好了为止。

陈爷爷也爱喝茶，但他以前喝的都是集市上买来的苦丁茶，味苦且涩，自有了陈奶奶后，他便有了口福，爱极了陈奶奶自制的茶。

陈爷爷一直觉得，陈奶奶的气质里是有茶的味道的，清新，淡雅，愈久弥香，既有刚采来的嫰茶翠叶的温柔剔透，又有茶水交融时的澄净谦和，陈爷爷爱茶，也爱如茶般韵味悠长的陈奶奶。哦，那时候的陈奶奶还不能称之为奶奶，而是个年轻爱笑的少女。

03.

和陈奶奶的温和柔软相反，陈爷爷的性情是顽固的，倔强的，他只在陈奶奶面前袒露温情。很多事情，他认定了就是一辈子，无论时代如何改变，他的心永远不受侵蚀。

所以县里要求他去担任生产队大队长的时候，无论上面的领导如何软硬兼施，他硬是生生的一次次拒绝了。

那时陈奶奶的父亲刚刚去世，他不忍心在这样的时刻里扔下她一个人，让她独立承受失去亲人的悲痛。他能做的事情不多，但总要陪伴她的，他早就决定了要陪一辈子，就不能失信了、缺席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少一天都不完整了。

他很笨拙，没有太多的山盟海誓，那个年代里的爱情都是这样的，连最基本的鲜花都不会有，陈爷爷虽然读了不少的书，但书本没有教会他如何浪漫，他只在《诗经》里读到过“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只想携着陈奶奶的手走过以后漫长的一生。

那时候，他只是想，他不会在任何时候撇下陈奶奶。

那时候，他没想到，任何人也没想到，陈奶奶会是先离开的人。

04.

正是大跃进、文革闹得正响的那几年，家家户户的财产充了公，粮票却少的可怜，家里时常揭不开锅。陈奶奶就是在那样的年代里，永远地离开了陈爷爷。

旁人都说，陈奶奶的死，也怪她太拼命了。那时候村里一群女人们去砍柴，走了极远的路，到了有干柴砍的地方，大家都要放下镰刀扁担休息一下，陈奶奶呢，气都没顺，就拿起刀弯着腰开始动手，别人一上午砍一担柴，她硬是咬着牙砍了两担。

后来终于感觉到累了，就去溪边捧了水喝，喝完便是抽筋，口吐白沫，等同行的几个叫了救护车，陈奶奶已经奄奄一息，没再醒过来。

陈奶奶尸体运回家的时候，陈爷爷那么隐忍的一个男人，眼泪却刷的一下留下来，给还在26岁的陈奶奶一遍一遍梳好发，穿好衣裳，在她的身旁放了一盒新晒好的茶叶。

陈奶奶死后，村里很多人来给陈爷爷做媒，28岁正是凸显男人魅力的年纪，也正是需要人陪伴的年纪，但陈爷爷每次都是摇头，从来没有答应过任何人。

05.

他不是没有想过再娶，毕竟一辈子那么长，一个人终究是孤单了点。后来城市里的高楼一栋栋崛起，夜晚的星星越来越黯淡，人们也越发的觉得寂寞了。可他还是在世事的变换中守着她的笑容，念着她独有的茶香。

他只是觉得再没有别的女人能泡出那般有韵味的茶，再没有别的女人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下定决心要走上一辈子，即使是剩下的几十年，他也不愿去牵另一双手。

陈爷爷就是这样，一个人走过了四十多年的时光，没人听过他对陈奶奶说“我爱你”，但所有人都知道，陈爷爷一辈子只爱过那么一个人，爱了一辈子。

有时候看着陈爷爷坐在院子里藤椅上，红漆的茶几上泡着一壶茶，苍老的手指夹着烟，零星的火光依稀闪现，眼光温柔地一塌糊涂，我知道，隔着明明灭灭的时光，陈爷爷一定是在思念陈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