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那一双眼睛

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而我要说，生命给了我一双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另一双眼睛。只在这双眼里，我才能看到我自己。

心理研究表明，普通人间交往凝视超过3秒就会不自在，只有母婴和热恋的中情侣才可以凝视达到7秒以上。现在闭眼回答我两个问题：你敢凝视别人的眼睛吗？这一生中，你与多少人相互凝视达到7秒以上？

仔细一想，居然有点心凉——寥寥无几。至少对我来说如此。

寻找那一双眼睛

先来点自我暴露吧。

在遇到第一个喜欢的人之前，我几乎不曾与别人真正凝视过。直到某一次自己真正被凝视。

那是高中时，我担任学校团委的一个学生干部，奉命前往各班通知组织活动。当我通知到第9个班时，一个高个的男孩风一样蹿出教室，立到我面前。他个头明显比我高出了许多，所以略微低头看我。似乎我在说什么一点也不重要，所有的信息传递，只在在光束之中传递。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眼神，是的，非常专注，以至于像一束强光，刹那间穿透我的瞳孔，照亮整个身体，我瞬间感到自己无处遁形。

巧合的是后来分班，居然与他成了同班同学。我明确感到自己喜欢上他时，是因为他微笑着凝视的眼睛，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小学就学过那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捅破窗户纸，或者只需透过玻璃窗，那束光就可以直接照到你心上，是灼热、温暖，还是刺痛，你明明能敏锐地觉知。

或许是自惭形秽，是的，多么形象的一个词，自惭形秽的人，是无法消受这束“凌厉”而“深邃”的追光的，因为我们习惯将自认不好的自己像当空气一样存在，或者隐藏起来，谁也不要看到。虽然心里又分明期待有一束光，可以照见自己，温暖自己。所以故事的结局可想而知，就不必细究。

重要的是，每当我在他的目光中低头时，他就说，你抬头看着我，看着人的眼睛说话，是一种尊重。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学会看着他以及后来很多人的眼睛说话。这是他教给我的最生动的一课。

我又遇见第二个喜欢人，成为非常亲密的朋友。在相识的很长时间里，我们从未有过长时对视，更多的时候，他在思考、难过、吃饭、打球、思念时，他看着别处，而我看着他。我看到他眼里有过泪光、心酸、疲惫、得意、喜悦、无奈以及各种复杂情绪……是的，我们几乎从未认真凝视彼此，然后朋友一样分开，过各自的生活。直到7年后的一次重逢。身为人妻人母的我，鼓起勇气再次肆无忌惮地凝视餐桌对面的他时，他终于在这目光中抬头，看我，不躲闪地看我。我的眼角开始不自觉地抽动，泪水泉涌。而他的眼睛开始泛红湿润。

时光已逝，早已今是而昨非。

但所有的过往，却只在这相互凝视的瞬间，似乎才有了它应有的价值、意义和生命。即便，已然逝去。

寻找那一双眼睛

后来看《芈月传》，评论说这部剧算是满足了女人对男人的所有YY，此言不差。初恋黄歇，谦谦君子，痴情专注，始终如一；秦王嬴驷，“如君如父”，理解你支持你引领你，正是萝莉梦中的完美大叔；义渠君，一条威武雄壮的汉子，却可以为你死为你生，为你抛头颅洒热血，外加一点霸道和狂放，正好驯服你做那个娇弱的小女人。以上三类男人无一不能满足女人那严重缺损的自恋。而吾独爱黄轩演绎的子歇。不为别的，只为他那双眼睛。

黄轩的眼睛确实能释放一种奇异的能量。剧中有许多凝视的经典镜头：白衣翩翩的公子歇微笑而专注地凝视着芈月，吟哦“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欣赏与爱在眼神中弥漫；在两人终于私定终身，芈月决定把身体交给子歇时，子歇凝望着月儿，坚定地说我愿意等；在经历了九死一生，子歇终于在会馆与身怀有孕的芈月隔空相望时，那泪光迷离在时光里；在芈月因为孩子决定留在秦宫，子歇只身在咸阳城外，含泪回眸；在历经波折，子歇在燕国救下芈月母子，夜色的篝火旁，这对有情人再次深情凝望，已是千言万语不必说，我知你心；直至年迈的芈月，让酷似黄歇的魏丑夫读黄歇的来信，言桃花灼灼，当年打桃的人还在吗？黄歇那双温柔而深情的眼睛，又在老眼昏花的芈月眼前……

可以说黄歇的眼睛，一辈子不曾离开过芈月。是这双眼睛，在群芳竞艳的楚国公主中独独发现了这一株不起眼的小花，这一束光，温暖欣赏地照见她，陪伴她，支持她，融化她心中的黑暗，让芈月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这样与众不同却又美好。而后，无论芈月经历怎样的磨难，那照见过的她的光，那双眼睛，就在她心里，她知道，永远有个人在看着自己关心着自己，她于是可以安心地去拯救世界，去实现四海统一的雄心。

寻找那一双眼睛

这多像生命最初父母看你的那双眼睛。他们看着你，你知道他们就在那里，于是，你安心地探索世界。来自这双眼睛的目光，就是所谓安全感，也是你最初的镜子。它笑了，“我原来是美好而有价值的”；它愤怒而不屑的，“原来我做错了，我简直让人羞死了”；它惊慌失措，“原来我这么可怕”。

寻找那一双眼睛

还记得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吗？当年幼的松子做出那个鬼脸时，永远不笑的爸爸终于笑了，只在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是美好的，所以对她来说，鬼脸就是美好，因此她珍藏的照片都是在做鬼脸。

如果不曾遇见那双温暖的眼睛，那我们用一生去寻找，即使找到，也会逃离；

而当那双眼睛扭曲地照见我们时，我们则一生在扭曲的自我影像中生活，各种作茧自缚，各种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