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沫稚的聊天结束了,我们各自在一声声的叹息中进入了梦中。
梦里的我来到一片雾气蓬勃的森林,我一眼便瞧出了这是五岁时候梦里的森林,我不知道我身处在哪里,我能看见这片森林的阳光在急速地消失,一轮圆月在黑夜的尽头逐渐出现,黑沉的浓厚的翻滚的祥云紧追着那轮圆月,顷刻间便将整片森林笼罩了,极高的几棵树露出个头在云雾间直立,一个姑娘出现在了云雾间,长发飘飘,身后的长袍被风吹起,单薄的身子仿佛下一秒就要直直栽下去。
那是我不认识的背影,她就那样站在那里,没有星光相伴,只有一轮孤寂的月,风吹着那几棵树头微微晃动,她对着那轮月一动不动,像要把它看个透。
我觉得浑身被凉气入侵,牙齿咬合不上,周围的一切开始消失,那个姑娘,她开始低头,好像听到了我这边的动静,她将身体向我偏了过来,身影不断被放大,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停止了,她就要来了,我好像坠入了深海里,再也动不了。
风陌!
沫稚一声大喊,将我从海底捞了回来。压在我身上的整片海洋瞬间被移走,我大口大口地吸气,这间房里的空气太单薄了,我想出去,沫稚压着我,不让我动。
我看向沫稚,他一脸的焦急让我心里涌出一股子委屈,也就在这时候,我能感觉到我以前对他的依赖。
梦里的感觉让我心变得沉沉的,看着沫稚关切的眼,我还是没冲着他哭出来,也没告诉他我做了什么梦。
许久,沫稚眼里的关切变成了失落,我从他的眼里我看到他要对我说的话了,我们之间已不复从前。
这完全是我的错。
我将脸背过去,想重新入梦,再也不能。
第二天早晨,我撑着两个黑眼圈坐起来,沫稚也没比我好多少,我们相视一笑,算是把夜里的事翻篇。长这么大了,我们最懂得如何体面地面对自己不愿接受的事。
我们简单吃了早饭,出门寻找西土镇近期出生孩子的背景。
出了家门,洒在身上的阳光,带着淡淡的海水的咸味,这是我在居安城闻惯了的味道。
我笑笑,被沫稚猜到了,风辰的术术大约快用尽了,连我这种居安城三流术术之人都能闻到。奇怪的是,随着我们离家越远,味道越淡,我想沫稚应该也注意到了,不再问他,晚上回去再仔细看看家里藏着什么宝贝。
我们选择穿过街道去石头房里,镇子中间有一家人,一个月之前刚生了一个小孩儿,我们打算去摸一摸这家人生小孩儿的前后,虽然,我想很多事风辰会刻意将我们隐瞒了,但试试也许会看到不一样的。
过了几栋居民楼之后,我们便到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石头房前,若不是门口贴着红色的两个可爱的小猫还是小虎形状的贴纸,我可能还要找一阵儿这个房子的门,完全嵌合在墙壁内,看不出来。
我们到旁边的便利店里买了点水果之类,拿到石头房门口,敲门。
很快就有人应声而来,门向一边拉开,出来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夫人,带着明显的喜气,头上带着一道白色的围巾,遮挡着头发。
我说,您好。我是风奶奶的孙女风星星。这是,我朋友,沫稚。听说您家生了小孩儿,我们俩沾沾喜气,恭贺一下。
夫人脸上笑意更盛,说,星星啊,快进来快进来,多少年都没见了。说着看了一言沫稚,笑笑没说话。
石头房内采光很好,阳光透过窗前直直射进来,原来石头房顶并不是石头,而是石头状的一个盖子,透光性非常好,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来。
我们把买的水果放在客厅的桌子上,转身等着她带我们去看孩子。
夫人看着我俩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说,坐阿,孩子在睡觉呢,待会儿醒了抱过来让你们看看。
我们遂坐在桌子的一边。
在我想着如何开口问,沫稚便拿出一个工作牌,说,您好,我是县卫计局的,正好在统计今年新生儿信息,麻烦您配合一下。
我愣住了,看着沫稚一脸公事公办的包公脸,再看看他摆在桌上的工作牌,他什么时候办的假证,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忍得有些难受。
我暗地里踢了踢沫稚的脚,他将心里的话,送给了我,公事公办效率高。
重生后第一次接受信息,我显得有些生疏,眼睛转了好几圈,才勉强把这几个字看清了。近视这种情况,除非天生,散光也是。居安城里如果我没记错只有个位数的人近视,带着金边框眼镜,倒也文静潇洒。
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近视散光倒是惹上了,十米开外,沫稚便像贮藏室里的豆腐,长了绒边,散光散得严重。
这样一想,我便又漏听了沫稚的问话和眼前这位夫人的回答,他们已谈到孩子父亲的职业。
夫人眼里浸着笑,说,我老公是工人,现在在医院后面那栋楼里干活儿。
沫稚问,你们考虑搬走了吗?
夫人表情有些诧异,看沫稚的眼里多了一层探究,说,我老公说搬到楼房里近一点,他上班的间隙还能回来照顾我们。
沫稚问,在那边会工作很久吗?
夫人答,嗯,听说那边要盖很多房子。
等沫稚“例行公事”把该问的问完,夫人请我们到楼上看孩子。
其实刚进门的时候,我们就听到孩子呼吸不稳,不像是睡着的样子,偶尔也会传来婴儿的阿阿声。越到这时,我们越是任由事态发展,谁也不知道风辰对这里的人做了什么。
此刻看着眼前的孩子,一呼一吸都充满着力量,纯净的力量。他可爱的大眼睛在看着我们,单纯无辜,沫稚对我说,这是我们对不起他了,无论如何,风辰是昌宁世界的人。
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这里与昌宁世界的人,互不相干,昌宁虽然存在,与地球共存,却从未发生过两个世界有所联系交集的事。而今,因为我的事,至少昌宁世界有三个人来到这里。
不是没想过后果,只是想不到。
我便既来之则安之,顺着命运给我的安排,过着每一天,如果能和沫稚把这一切都搞清楚,倒也不枉活一世。
我转身笑着说,宝宝很可爱啊,白白嫩嫩的,以后肯定是个帅气的小伙子。
没想我这一说,夫人竟红了眼,语气竟开始凝噎,说,我三十好几了,因为我老公有家族遗传病,一直没敢要孩子,去年不知怎地就怀上了。我一想,又舍不得打掉,恰巧碰到你奶奶,她说既然有了就留下来,保准好。你奶奶也是镇子的老人了,我便信了,果然孩子生下来各项检查都好着呢。
看她眼里眼泪打着转,沫稚将他的手绢给我,我又递给夫人,让她宽心,孩子好就行。
我看到沫稚想帮帮那孩子,伸出去的,又缩了回来,我看他的眼角也开始发红。
起身走得时候他转头看我了一眼,眼睛通红。
这一看,让我心疼了半路。
沫稚其人,聪明有能力、深谙世事又善良单纯,只是,我越来越看不清他。
沫稚大概是恢复了心情,彼时我们走到了幸福小馆,用木头抠出来“幸福小馆”四个大字,刷了浅黄色的油漆,表面打了很多孔,里面应该是串了很多小灯泡,认真看也能看到几个透明的玻璃球。
外墙不知是找的谁涂鸦,涂得我也看不出个形状,看过去也算温馨可爱。
我们走进去,店内坐着四五个人,总共有四张桌子。装修充满年轻任性,同外墙一样的涂鸦,屋顶装饰着各式各样的彩灯,晚上看应该是会很好看,椅子上印满了各式各样的卡通人物,桌子上也是,还有一些青春语录,鸡汤段子。
往里看,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在后厨忙碌着,应该不是一个人,能听到她们之间的交谈,正忙碌的姑娘说,今天来的人少了点哎,我昨天和了好多面呢。另一个不知在哪儿待着的姑娘说,对啊,可能下午人会多点吧。一个又说,希望,不行我就贴一张海报,新品上桌,情侣免费吃。另一个笑了。
我听着只觉得可爱,冲里面喊了声,老板,吃面。
一个可爱的姑娘应声从一侧墙后出来,棕色头发扎了一个丸子头,大眼睛,小嘴唇,带着机灵的笑容,满满的少女感,可爱得很。
欢迎光临!两位想吃什么面?
我问,有什么推荐吗?
她面露一股自信的骄傲,说,只要是我姐做的,都好吃,每一样都是推荐。
原来是姐妹。我说,那从第一个开始吃,两份小乔面。
好嘞。她在眼前的点餐机上敲了敲,说,两位先坐,一会儿给你们端过来。
谁都没想到这顿饭,还真吃出了点门道。
等我们的小乔面出来的时候,店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扎两个辫子的姑娘端着两碗面出来了。
她很好看,比她妹妹多了一份稳重,俏皮中多了点任性,是那种经历人事之后的任性。
这不是天性,是一种选择了。
她看着我俩,坐在了一边,说,你是星星吧。我们家陈宁给我说了,我叫陈然,刚出来的是我妹妹陈倩。
我冲她笑,说,陈宁还说什么了,我叫风星星,这是我朋友,沫稚。
陈然看了一眼沫稚,说,没其他的啦,你男朋友吗?哈哈。
看她笑,沫稚没有任何表情,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面上,我说,不是的,你姐俩都挺漂亮的啊,陈宁这小子福气不浅。
陈然也没在意,说,对啊,我也觉得,你们快尝尝,看我的面怎么样。
我低头看了一眼小乔面,一个纯白陶瓷碗里装着大半碗汤,一把面乖巧地放在里面,再无其他点缀。
我说,你这面,真的挺纯的。
陈然哈哈笑了起来,说,对!吃面,就要吃最纯的面,小乔面就是啦!小乔面的汤是我专门研究出来的,取的镇后的山泉水,五菱草,十日金针菇、雨后小番茄、新鲜菠菜、菌菇、蒜苗、姜片、野生蜂蜜熬制而成的!西土镇一绝。
我听她这样骄傲,我觉出了一丝丝的羡慕之感,羡慕她的年轻羡慕她的志得意满,羡慕她的热爱。
沫稚全程沉默着,陈然在场,我没有多问,用筷子捞起几根面,放在嘴里,吃嚼着便领略了陈然的厨艺厉害之处。
我又多吃了几口,问她,我奶奶是不教过你?
陈然乐得咯咯笑,说,星星,这可是我陈然自创的。风奶奶从来不在外面吃,也没来过幸福小馆,你不在家的时候,我都没看见风奶奶做饭。看你们屋冒烟儿了,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一阵温暖的愧疚在心里流过,摸不着具体。
我看她笑得坦然,觉得疑惑,怎么可能这么像呢,虽然没有风辰做的好吃,但吃了第一口我就觉得无比熟悉,让我不忍开始想风辰,想她曾给我做的那些面。
我不再问陈然,安静把面吃完。陈然脸上毫不掩饰的成就感让我觉得我的疑惑可能真的想多了。这样想着,我便冲她一笑说,很棒啊,以后的饭就来你这儿吃了。
她说,没问题!
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沫稚突然说,陈然,你的五菱草哪里来的?
陈然正笑的脸立马警惕起来,说,你要跟我抢生意吗?
沫稚说,没有,我只是好奇,五菱草可不多见。
陈然脸上露出一种秘密被人察觉的羞涩,说,不多见不代表没有,先说好,我可没干坏事,你别看我,看我我也不告诉你。
沫稚说,我有个朋友在工商局,你要是想让他来问问你,那就不说了。
我看着沫稚的侧脸,他站在那里,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六亲不认的感觉,有种无形的距离。
我本想打圆场,让沫稚不要把话说这么严肃,陈然睁大了眼睛,一根指头指着沫稚,说,你敢!你敢我明天开始就罢市,不开店!
我有些好笑地说,陈然,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好奇,你不想说就不说,没关系的。
陈然转了一副表情看着我,双手拉起我的手,说,星星啊,你说气人不?我好不容易发现点好东西,他怎么说告就告呢?你说说他。
我说,沫稚开玩笑呢。五菱草很关键吗?你是在哪儿找到的?镇子后面的泉水旁边吗?
这下陈然眼睛更大了,啊了一声,说,你怎么知道?
我总不能告诉她,那儿一度是我的地盘,只是我从未在意过那儿的花花草草,净顾着和那口池塘玩儿了。
我说,我猜的。说完,我自己也笑了,陈然脸上的表情委屈得要死,让我想捏捏她的脸,沫稚在我俩说话间,走出了店门。
我一再保证不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陈然才放心,将我拉到一边,悄声说,几年前,一早她出门的时候,看见风辰一个人在街上走,她也不知怎么就跟上了,她看见风辰直接接喝那边泉里水,喝完还拔了点旁边的草嚼着吃。等风辰走了之后,她跑过去也拔了点吃了,味道真是不错。
我对陈然轻松地笑笑,说,原来这样。
她拉着我的手甩着,说,保密啊。
我点点头,与她分手,走出店门。
沫稚说,这丫头也真是胆大,如果风辰当时吃的不是五菱草呢。
我想象着陈然吃五菱草的样子,坐在池塘边,两只沾满泥土的小手,拿着两把五菱草往最塞,还觉得好吃得不行,想着便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沫稚听着转头过来看了我一眼,嘴角咧出好看的弧度,重新又昂起头目视前方。
我笑完了,揉了揉脸,说,风辰在西土镇其实已经犯了很多大忌,为何这个简单的事情不直接告诉陈然呢?
沫稚说,直接告诉,就没意思了。陈然吃五菱草的时候,风辰想必还在看着。她,应该是挺喜欢陈然,五菱草不是她引导陈然了解的唯一一件事。风辰,她,很珍惜这个镇子,这镇子的每一个孩子她都喜欢,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早上那家的小孩儿也是,生下的时候,应该不健康,小孩儿浑身有一股术术环绕,这种术术在居安城里有几个人也会。
这样可以解释得通吗?直觉告诉我,也许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以前风辰虽然竭力反对镇子上的人吃肉,但随着学校和医院的翻新,外界人的到来,镇子上包括叔叔在内的几个人也开始吃肉,后来渐渐开始去两公里外的海边捕鱼。风辰虽然生气,但什么也没做,也许那时她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我忽而又想起,风辰当时知道叔叔去捕鱼的时候,语气很强硬,很生气,像看着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一般克制着愤怒。后来叔叔就开始背着她去捕鱼了,风辰和叔叔因此关系也越来越淡。
上次跟风辰的谈话,她一直不满意镇子上的有些人把赚钱看得太重,也许,这个镇子的人对她来说,就跟孩子一般,她从没希望他们能出人头地,她反而希望,这里的人能够安居乐业,健康快乐,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维持着镇子的成长。
太阳已经升得够高了,这个温度对我来说正好,像一层温暖的薄膜贴在肌肤上,舒服得不像样。风辰的形象在我心里也变得软化很多,只是到底什么原因让这位老奶奶不在昌宁世界舒服地活着,来这里辛苦地支撑着一座城。
还有一个问题,沫稚到现在都没提及为什么我会重生在她的手里,是因为还没查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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