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居安城举全城之力救沫稚的时候,我像孤魂野鬼,漂在三生河里。
三生河对于一片花瓣有着无上的仁慈,因而我可以漂出去的,但漂到一半就被人拉了回来。
他说他是我爹。
本想我既能破了沫稚的五音盒,术术便已回到原来的七八分,虽然为救沫稚,损了腰椎,但也不至于会被轻易困住,丝毫不动。
这样像真花瓣一般困住动不了,心里多少有些不平,我说,将我困在这里,也不出来见见么?
他悠然出现,像个修行千年的老道士,皮肤白得发灰,一看便是长久不见阳光所致,眉毛有一寸长,一双眼睛像老鼠般闪着精光,说,不是不出来,是我看你混成这个样子,不想见你。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依旧想不起来他是哪位,于是冷哼一声,说,今天若不是我受了伤,怎会被你困住。
他说,你这哪里是受伤了,你进来的时候,我便将你治好了。
我说怎么感觉不好疼,便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你爹。
我突然笑了,说,我爹早死了。
他突然变得忧郁了起来,说,我也想早死,老天不让。
我不再听他说,息了声,准备休息,他却跑过来,站在我眼前,说,上次你快死的时候,沫稚那小子救的你,今天你救了他,你们扯平了。
我说,今天也是我害得他。
他说,这不是害他,你这孩子,就算他今天不为了你,也躲不过三生河的。
我问为什么,他说命定如此。
他又说,造孽啊你们。
我对他漠视,他突然贴近了我,使劲闻了闻说,你这胖花瓣怎么一股子主使人的味道?
我无言以对,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说,主使人?
他说,对啊。
我问,哪个主使人?
他说,一座城的主使人,那时你还小啊,什么都不知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我口气缓和下来,带了两分撒娇的味道,说,你说说嘛,万一我知道呢。
他看了我一眼,说,这才是当闺女应该有的态度。
我说,嗯。
他揉了揉眉心,悠悠说,快一百年了吧,昌宁世界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座城在一天内毁灭了。百万人葬身海底,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当时的主使人叫沫焱,虽然竭力抢救也无济于事。天意如此,其他城的数万精通各类术术者齐聚一座城,丝毫走近不了那片海,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包围着。现在应该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石头森林了。
我问,一座城?就是居安城每年都会悼念的那一座城吗?
他说,居安城竟然还悼念一座城?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我不解,为什么不能悼念?为什么会毁灭呢?
他说,那时我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结婚生子了,一座城毁灭的时候我不在。听人说,一座城内有人犯了大忌,遭了天谴,也有人说一座城内有人研究了出了有违常理的术术,让整座城的人都发了疯。也都是听说,具体什么原因,不知道,但总的来说,能遭天谴,必定是有大错。
我问,那我身上的味道是当时那个主使人的吗?
他摇头,说,不是,是上一任主使人。唉,说来这事也怪我,我当时练术术没控制好,把自个儿炸出了昌宁,这事本该绝对禁止,但我也无奈,过了三生河,我什么也记不得。后来当时的主使人来找我,我也没回去,她就辞了主使人的责,后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看着他,原来是他,沫稚说的那个污了三生河的人。我问,上一任主使人叫风辰吗?
他一惊一喜的表情让我知道伴我二十多年的奶奶风辰就是一座城的上一任主使人。
我问他,你知道我在外界是被风辰养大的吗?
他面露不快,说,别一口一个风辰地叫,没大没小。
我同样生气,竟不知不觉真将他认作了我爹,说话间已带了委屈的意味,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他听我声音大了,又软下来,说,是啊,我待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你们。
我发现我的身子能动了,便将自己蜷在一起,又展开,问,风辰这个人怎么样啊?
他说,是个很好的人,她当主使人的时候,一座城内繁荣昌盛,欢声笑语不断,实力也在昌宁排前几。
我问,那为什么?她会那样对西土镇的人呢?明明她也知道强加给别人术术,会扰乱别的命脉,为什么还要控制别人呢?
我将西土镇的事情说与他听,他听完,脸色沉了又沉,说,她也是个可怜人。
我不解,他顿了顿又说,等你再养养,就回去吧,回去找居安城的主使人问问。
我说,好。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他,关于格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我对格野心里产生一股很强烈的愧疚感和心疼。
我问他,风辰最后一次见我的时候,说让我别对不起格野,你知道格野吗?看到他点头,我继续说,我想起来我以前练术术的时候,做了一件错事,连累了格野,可如果是因为那一件事,我心里不会那么难受,不会想起他的名字我就想哭。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这丫头,你知道连累了格野,可你不知道格野为了你做了什么。
他长袖一甩将我揽在了怀里,说,去爹的寝宫,咱爷俩慢慢聊。
他带我出了三生河,刚出水面,就见一股强大的力扑面而来,熟悉的味道,沫稚。
他已经醒了,红着眼被好几个人围在中间,只听沫稚一次又一次地喊放我出去。
听得我心都碎了。
有人说,你这样进去只能去送死!
我不管!沫稚像个被欺负的没有理智的孩子,我动了动身子,我想告诉他我还好,别担心,但是抱我的这人让我说不了话,躲在一边悄悄看着。
格野像一头疯了的狮子,突然打定主意冲着主使人一边去,使出他练了多年的斩龙剑,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把斩龙剑出鞘即没回头时了。
再不出去,沫稚就要犯大错了。
我屏气凝神想将自己炸开的时候,他说话了,别动,我就想看看沫稚有多大能耐,着什么急。
说着他一只手上前,抬手间平静的海面翻涌出千丈高的浪,朝沫稚扑去,一圈圈将他裹了起来。
主使人最先反应过来,转眼便到了他跟前,双手作揖,说,承天先生,多谢。
承天先生,风承天。
他呵呵一笑,说,你近几年偷懒了啊,术术没多大长进嘛。
主使人低了一下头说,是没多大长进。
他说,你赶紧把他抱回去吧,我这丫头看着可心疼了。
主使人一愣,说,风陌吗?
承天先生说,对啊,你这人啊,玩儿心太大,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居安城比她术术高的人还有几个。
我突然咳嗽起来。
主使人显然有些震惊,说,那真是没看出来。
承天先生说,看不出来不怪你,待那小子醒来,你将他给我送过来。
原本想着,我的人生在遇到沫稚的时候,要疾风翻盘,不想竟翻得如此之快之大。
自称我爹的风承天,连主使人都要让上几分,怕也是位老妖精,活了不少年月。他携我离开的时候,我说,我要问问风辰的事。
他说,等等,好歹幻成人了再去。
这样,我便跟着他上了他在居安城内一处山水间的茅草屋,周边闲云野鹤,溪流蛙鸣不断。他说这是他的寝宫,我夸他淡泊名利,崇尚自然,情趣高雅。
他将我放进一眼清泉,每日用清晨水雾蒸得我头脑发晕。
过了几日,一早,他来到清泉处,说,哎呀,你这胖花瓣,戳一下就能爆炸,待会儿你控制着点,别把我这风水宝地给冲坏咯。
我哼哼,说,你站一边,我自己来。
幻形之时,风承天并未袖手旁边,他用一透明罩子将我罩在里头,十分憋闷,他大可不必这样,我若是自行幻不了,也不会耽误这几天功夫来休息,他如此小看我,我便在成形之时,想捅破了他这罩子,给他点颜色瞧瞧。
伸手触摸这罩子之时,便想起了沫稚曾给我的那把伞,同样的质地,眼前的罩子看上去却轻盈得多。
穿戴整齐,我转身看向风承天之时,他本来嬉笑的脸,变得怔怔,那苍老灰白的脸上竟生生留下几滴眼泪。
他这个样子叫我有些无所适从,我说,哭什么?我太丑了吗?
他竟哭出了声,说,是啊,太丑了。
然后转身向他的茅草屋走去了。
我跟过去,听他哭着哽咽,说,我想你了我想你了哇,你带我一起走行不行。
哭得甚是凄惨。
我听着风承天在屋里哭个没停,便不跟他道别,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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