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逐梦水乡
每逢过节,表姐妹们聚一起摆农门阵,免不了提到外婆,大家一致说:外婆过世时,就数你哭得最凶,几个人都拉不住。明明外婆已经走了,还非要把买的苹果给她吃。
记得那时,在县城读高一,十六岁的样子。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是周六下午,不用请假。买几斤苹果,心急火燎就上车,心想一定没有死,是她们骗我的。因为之前没有看到身边亲人离去过,所以对于死的概念还是比较模糊。
下车后,还是坚信外婆没有死。家里安排表姐妹们来途中接我。就问,是真还是假?她们怕我伤心,安慰道:骗你的。但我分明看到了她们红肿的眼睛。
走进外婆院子,就看到村里人进进出出,不时还有噼里啪啦鞭炮声,亲人头上都包着孝帕,堂屋在布置灵堂,划篾条的,扎花圈的,绑架子的,气氛相当沉重。
我一脚迈进外婆住的偏房,屋里像插笋子站满了人。有的正用右手擦着快要滚落的泪珠、有的抽着噎子。外婆就平躺在板壁边的木板上,从头到脚用一块白布遮着。有人说:你最疼的外孙女某某回来了,这下该闭眼了。
揭开白布,看到外婆睁着大大的眼睛,嘴巴半张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一动不动,我边哭边喊“外婆、外婆,我回来了。我买了您爱吃的苹果。用手摇着她僵硬的身子,快起来吃,外婆,您没有死,您醒醒,我给您买的苹果,哭得呼天喊地,几个人来拉我,都没拉得开。
母亲用衣袖擦着眼泪,抱着我说:你外婆已经走了,莫哭,她就在等你。用手把外婆睁着的眼睛和半张着的嘴抹闭下了。不时有人带着哭腔,你们看,老人家就是欠她这个外孙女,回来看到,她也走得安心了。
就那样,外婆离开了我们。
外婆是最后一拨缠裹脚布的小女人。瘦瘦的,中等身材,我敢说外婆年轻时一定是十里八乡的大美女。七十多岁还有那么好的模样,健康的皮肤上没长一颗老年斑,也没有眼花耳聋,更没有其他老年人的佝偻相。
总是把灰白灰白的头发辫好后,挽到后面别上银簪子,再一层一层缠上青布帕子。时常穿着侧边带纽扣的黑色灯芯绒衣服,胸前拴根蓝布围腰,下身穿着用裹脚布缠到小腿的“灯笼裤”,脚上是双绣了花的尖头布鞋,走起路来轻脚轻手。
寒假回家最爱去她们家。农村有个专门烤火的屋子,在地底下挖个土坑,四边用四头垒好,叫火炉。冬天,有老人的家庭坑里就没离过火,经常都是树木疙瘩燃着,屋子熏得黑黢麻索的,火上方长年累月吊着烧黑的鼎罐,鼎罐里不是煮土豆就是红薯,当然有时也煮肉骨头。或者抓两把米在罐里,加适量水,水干饭就好,现在叫焖饭,很好吃。
只要去,外婆就用最好的鼎罐饭招待我。小时候嘴甜肯喊,逗人怜爱。坐在她身边,烤着火,就给我猜谜语:“叽叽咕咕去,叽叽咕咕来,问你走哪去,走哪边去了来”。我使劲猜呀!猜,猜不到。临了,她才说是木匠师傅用的墨斗,你看一根墨线过去,一根墨线过来是不是呀!
拿火钳添了根木柴:“金箱箱银箱箱,里面装个花姑娘”。
翻翻白眼,还是猜不着。哎呀,外婆尽说难的,我猜不到。她摸了摸我的头:你猜中了,有好东西给你。
好东西的诱惑,抠抠脑壳,居然猜出来了。是眼睛,对不对?
她抿嘴笑了,还有一个呢?
我摇摇头。
她用枯藤的手指了指我:是不是你牙齿?
我啊了一声!
外婆手按着我的肩膀慢慢起身,颤巍巍地走到她睡房,用力搬开一个红箱子,再从箱子下一个大木黑柜子里,东摸摸西摸摸,摸出几个水果糖给我。那可是她子孙们孝敬她的好东西,平时舍不得吃,给我攒下的。我嘴里含着糖,外婆该您猜啦!
“不圆也不方,藏在口中央,要知啥滋味,请它尝一尝”。
这下该外婆傻眼了,她眼睛盯着明晃晃的火苗,像在沉思。
外婆、外婆,我伸伸舌头拌了个怪像。她转过脸看了我一眼:鬼精灵,就是你伸出来那东西。
哇,好聪明的老人,她居然看得懂。
年纪大了,能干的外婆就没做庄稼。每天就给幺舅家照看屋子,或者到我们家、小姨家走走,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剥剥豆子搓搓麻绳。
我们住东头,外婆家住西头,大院子走完,再路过几户人家就是。每逢家里煮好吃的,母亲就叫我们给她送过去或接她到家里吃。给外婆端饭送汤是我们几姊妹争着做的美差,那个大花瓷碗和绿瓷碗就是见证。
有时端着满满一碗汤左右颠簸,到她家时,就剩下半碗,她高兴地说:够了,够了。还夸我们有孝心,长大有出息。
我出生时,外公就不在人世,她一个人拖着大大小小六个子女,尝尽生活艰辛,好在晚年幸福,儿孙满堂。
外婆离开我们三十年了,那些画面依然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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