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媳又打来电话,气急败坏的诉说着母亲的"斑斑劣迹"。
……
"大姐你说,我对咱娘不好吗!
家里,外面活都不让她插手,一日三餐都是我操持,她还不满意,还闹着嚷着要搬出去,一个劲鼓捣咱爸,要在殷庄地头,南沟堰盖两间泥草房——"
我不知道这是弟媳打来的第几次电话了,话题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执意要搬出老宅——她居住了快五十多年的家。
"楼上楼下,前后院子,十几间房,怎么就住不下他们老两口……,现在两个孩子都在外面上班,家里就四口人,你说多么——!"
听着弟媳的絮絮叨叨,我却无法说出安慰的话!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真不假。
年过七旬的母亲几年前就开始闹腾,要弟弟在村子南,大田地里给她盖两间小房子,她和老爸搬过去住。
不用多好,泥墙草顶都行,也不用太大,隔张床,能做饭就好。
他们想种菜养鸡,自己照顾自己。
这是母亲一直愿望,十几年前就有的想法。
可惜那时候,两个侄子太小,弟弟和弟媳一直在外打工,父亲和母亲需要替儿子支撑整个家。
母亲不止一次在我耳边诉说过她的期盼:
等有一天两个孩子大了,你弟两个不出远门了,俺和你爸就搬出去,随便在村外找片地盖两间房,种点菜,养几只鸡……
我理解母亲,我知道一辈子要强的她,不喜欢依靠别人,哪怕是自己儿女。
从小母亲就叮嘱我们:饿死迎风站,冻死装睡着,一切靠自己……一定不能软了膝盖,弯了脊梁。
原生态家庭教育力量惊人,那么多年来我始终学不来,人家的见风使舵,阿谀奉承,自诩"铮铮铁骨",也吃了不少暗亏。
可是秉性难改啊!就像母亲为儿女操劳一辈子,正是该享福,躺在功劳簿的时候,她偏偏要折腾。
搬出去住,似乎成了她的执念。
老父亲则相反,从一开始就态度鲜明,要搬你搬,反正我不走。
是啊!五十多年老宅,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们付出一辈子心血,老了,老了说搬出去,怎么舍得。
可是母亲却执拗不已,一定要搬出去住,哪怕是一个月,一年……
这是母亲的梦乡,我一直都知道。
为此十年前,我还专门复修了婆家的老宅。
美其名曰留着我退休,回家颐养天年……实则是想为母亲实现她想搬出去独居的期盼。
婆家就在娘家隔壁村,相距不过一里地,即方便照顾,又相对独立。
我想的很美:平时母亲一个人住,周末我和老公开车回去,洗洗衣服,晒晒被子,做点可口饭菜……
春天养几只小鸡;夏天种满院瓜藤;秋高气爽,我陪着母亲坐在院子里唠嗑;冬天寒冷也不怕,烧起自制取暖炉,满室暖洋洋。
可是,父亲不愿意。
他说,我们有家有院,去你们家算什么,还不够左右邻家说闲话的呢!
父亲一辈子,最在意一个面子,母亲知道,自然不好搬到我家老宅。
唯一可能就是在村外田间地头盖两间。
村里俗称老年房,也是村里老人最好的归宿。
村里老人岁数大了,考虑和儿女在一起不方便,就会在自己承包地头鼓捣两间。
每年村里都清理,但每年都会盖上几处。
远了香,近了恼,住在一起不搭言……这连孩子都知道的真谛,老母亲不糊涂不愚,自然懂得。
弟弟木纳,弟媳好强,俩人叽叽咯咯几十年。
孩子小没办法,现在帮衬着把孩子拉扯大了,母亲说她巴不得搬出去躲清净。
"一个人三顿饭,简简单单,耳边清净……"母亲长叹着气。
嫁出女儿,有能力就帮衬,对于此等大计,我们姊妹仨却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养儿防老,人家是一锅吃饭。
偶尔接母亲去城里居住,她却念叨老家。
故土难离,人越老越贪恋啊!
为了实现母亲梦想——实在是弟弟怕了她的唠叨,最后终于同意让她搬出去。
我们姊妹仨出钱,弟弟出力,就在自家三亩承包地头为母亲盖了两间房。
泥巴墙,红瓦房,十五平米不到——盖多了,村里不愿意,算是看护房。
这边房子一盖好,还没等晾干,母亲就迫不及待搬了进去。
一张侄子小时候睡觉的小床,大妹家褪下的小饭桌,我家的小橱柜……不出三天,母亲"小别野"就被她收拾的像模像样。
厨房就在房门口,弟弟用彩钢瓦搭了一个小棚子,父亲用砖石和泥土垒出一个小土灶。
"潇潇最喜欢吃地锅鸡贴面饼,下次他来,我做给你们吃……"
母亲满脸皱纹绽成了大丽菊。
我家儿子和母亲最亲,从小时候就叮嘱我:,要常和姥姥打牌,可以防止老年痴呆啊!
哈哈!小子想着老的,老的念叨小的,或许这就是骨肉传承,一代代绵延不断的亲情。
母亲"小别野"不大,却完备各种功能:西隔壁有简易的厕所,东隔壁是一个小小车棚。
母亲心爱的小三轮车静静的搁置着。
这是我为母亲购置的第四辆了。
曾经的三轮车是她最好的代步工具。
儿子小的时候,最喜欢让姥姥骑车带他出去玩,再后来,又成了两个侄子的宝座……
十年前我们就限制了母亲独自骑车去赶集的自由,平时用途只是在村里转转,去地里摘个瓜菜。
现在年过七旬的母亲腿脚不灵便,再也蹬不上三轮车,完成历史使命的小车现在成了一群鸡歇息下蛋的地方。
从老宅搬出去,除了自己衣服,最值钱的就是这群小鸡了。
母亲一把一把苞米喂大的鸡仔,现在早已经开窝下蛋。
她舍不得吃,都攒下来留给儿女孙子,她说土鸡蛋有营养,城里买不到!
弟弟常常说她:现在有钱什么买不到啊!谁家稀罕你几个鸡蛋啊!
可是我们知道啊!
那一枚枚小小的鸡蛋是母亲馈赠给我们最深沉的爱啊!
每一次都不顾老公再三阻止,把那些母亲给予我的馈赠塞满了车后备箱。
都是寻常地里收获:晒干的苋菜,豆角,新摘的南瓜花,韭菜,冬瓜……
望着母亲满足的笑颜,我似乎突然明白了她执意要独居的用意!
——
凌晨四点,我从梦里醒来,泪水已经打湿了颈下的枕巾。
或许是老了的缘故,这段时间经常做梦,莫名其妙总会忆起从前。
可是今天的梦却有点蹊跷,居然是十多年后的情景。
……小侄子结婚大喜,应邀回家喝喜酒,趁着吉时未到新娘子还在半路。
我独自一人出了家门,沿着门口乡间小路一直朝南走,出村
母亲的小"别墅"不远,就应该能看到母亲的小别野。
从前每次回娘家,我总是怀着雀跃的心情,如同年少在外求学归家的激动。
而母亲也总会站在房后等着,笑眯眯迎接着我们,似乎她能掐会算,知道我每次回家的时间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每天的她都会站在房后看半天,我们家汽车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可是这次,我再也看不到母亲了!
三年前的她猝然辞世,没有给我们一天守在床前尽孝的机会。
肝肠寸断又如何,嚎啕大哭又能怎样!
慈爱的母亲再也不会笑吟吟站在我们的面前了!
再也不能声声呼唤我们的乳名了!
"海霞,二妮,三妮,回家吃饭——!
曾经熟悉的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
我走在熟悉的小路上,却再也看不到母亲心爱的小别墅。
年初的某一天雨夜,失去主人的土墙泥瓦轰然倒塌,渐渐的茅草和藤蔓交织将废墟掩饰成一片荒凉的模样
我站在荒草废墟旁——母亲心爱的小别墅,早已经荡然无存,唯有荒草凄凄,废墟成冢,田园万物重回萧索,哪里还有曾经鸡鸣犬沸的模样。
不久的将来她又会与周边的田地融为一体,恢复成二十年前的模样。
白云苍狗,岁月悠悠,何谓人生,不过是辗转腾挪几十年,与岁月江山而言,人的一生不过转瞬刹那间,我忍不住的长吁短叹,热泪连连。
此时,远处喧天的锣鼓,喜庆的唢呐正激情上演,眼前的田野稻浪翻翻,微风徐徐,蓝天之上白云悠悠,风景依旧,物是人非,哪里还有慈爱母亲的身影。
娘家再也看不到亲亲的娘亲,该叫回家的女儿是有多肝肠寸断——我终于理解隔壁两个姑姑,自从三奶奶去世鲜有回来,偶尔红白喜事见到,总是泪水涟涟的伤感。
如同此时我故地重游,却也再见不到母亲!
汹涌泪水澎湃而出,遥远的天际,似乎有母亲熟悉的声音在呼唤我的乳名——
海霞——海霞,——
写到此处,泪水早已经溢不住,寂寥的黎明我的哽咽越发的悲怆。
是的,无论岁月如何辗转,母亲依然是我们每一个人心里最温柔的梦乡。
但愿二十年,三十年,回到故园,老家老院依然有母亲熟悉的笑颜。
做为出嫁的女儿,娘家有娘就是最幸福的期盼!
母亲的小"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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