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葬到后山,护住一份麦田。 ————题记
上次见南叔,他还在吃我给的鸡蛋,他大概吃得很用功。几何年,他的疯妻儿在砸市政府的大门,叫人厌烦······
我的村子,出奇的漂亮,三面环山,我想引用城市话“五脏俱全”说他的好,可是它的肺有事儿,麦子不结穗儿,麦子扯劲儿长,长死人!
我们村也是,当局束手无策,于是企图借用神力来对抗自然。好家伙!把后山几里麦田推平,树砍个光,费人力用泥和砖块,建了一座名为“普济天下”的大佛。
我们村死封建,说什么也不搬,说是违背祖宗意愿。然而都去拜神,没有几个人诚心种田,日子实在煎熬······
还好南叔来了,我娘后来才说,那老伙计是乡镇排来的活神仙一条!他手一挥,麦子就长;他拳头合上,麦子就朝两边喷米粒。想想我爸妈做的一桌肉泥,我心里满是对麦子的渴望。
南叔死后。
后来我是在一本县志里才认识他,我当时不明白,他一生都在干些什么,是钻研吗?是考究吗?研究神学?推翻世俗公约还是?
县志里提到一个字:略。还有他的一张大头贴。
我平静得不能再平静,我找个冷板凳,是个冷角,好好想想这个家伙······
那个细长的身影又从南边浮现了,黑黑的影子在旭日的直照下眯成一条细线,而他身体更是一根银针。他向我打声招呼,腋下的黑疙瘩常被看得一清二楚。
衣服跟糊了一层浆糊一样,还是发了酵的酱糊涂,又酸又臭。
他每次都在这个时候,站在村口,不过来,不知道在看什么,有人过来就打声招呼。
那次停下来跟他说上几句,然后就再没在路上理会过了。
我走在粘糊糊的烂泥地上,这条路几天都没淋过雨了,这是通往学校的不二之选,因为学校坐在我家后边,我家这儿又是个死胡同,村里的房又挨得死劲。
北边是没路的,也只有南边: 一个上学路,一个出村路。
我的学校,我开玩笑叫“瞎子院”,因为我家旁边有一个瞎子,相传他是李逵转世,只有黑,没有勇。
到了课上,老师教我们缩写句子。 下面静得掉根针可以听见,然后她挑到我“这难道不是一只单纯的、傻乎乎的狗狗吗?”缩写
课堂上,如我所见。
“这不一纯傻狗吗?”我小心翼翼地说。
“再说一遍!”老师怒问我,表情狰狞。
“这不一只狗吗?”我又看了一眼老师低估道。
“你才是狗!”老师生气得不行。
“老师!我知道了!你才是狗!哈哈哈。”
想到这儿,窗外阳光打了进来,暖暖地,我开始打瞌睡。我拿那本县志挡住眼睛,眼皮子沉下来,半睡了过去,接着继续想。
是老冬救了我一命。
老师拿根漆黑的棍子要朝我头上砸,嘴里喊出多么粗鲁的话。骂我们全班所有人这不行,那不行。
真该死,她就不应该来山上支教,受这个活罪干嘛呀?!
这时候,南叔碰巧走过来,不乐意了。
我当时泪都把脸逼红了,大珠大珠的泪掉下来。
南叔先瞪眼看老师,然后又看我,接着上去把老师一脚踹到地上了。
估计老师清楚南叔是谁,只好忍气吞声,我眼看着她泪都把脸撑肿了,愣是听这位光棍儿讲道理。
后来。
我长大一些,明白了一些事理,一想想过去的事儿,就想去南边看老冬。南边叫着叫着成了后山,村子唯一的出口,也是唯一有光通照的地方,却因为风寒、沙暴,种不出粮食。
村子的当事人从不管这些,他一味地让村民烧香拜佛,我们这群人几乎都得去,除了老瞎子每次都是自发的,叫不上他,没人知道我们走的前后时间,黑瞎子在哪;至于村长,我们同样也不知道。
粮食运不上山来,下山又有风险。村子里的人生一批,养一批,饿死一批。政府派人三番五次来这调研,硬是被买了下来,不让把“人吃人”的事儿说出去!
村子的路越来越“泥泞”,没有谁敢上报,谁也不愿意被通报。
南叔一来,算是制止住了一部分,可是这样,饿死的人就多了,就被骂是“怨鬼”,流浪街头,唯独他身份特殊,我们都怕官儿。
斗天斗地就是不敢斗官,哪怕是个看似人人可欺的官,所以我们被迫不搭理他。
“冬兄啊,土地给你,我不会出人力。我就看你自己这个活神仙能不能给治好它!”我们村当事人曾这样怼南叔。
没办法呀,南叔不扶贫成功,就会被政府通告办事不利。南叔自己也有妻儿啊!他不想回去看看吗?想的话,他更不能丢掉工作呀!
饱受冷落,充满希望,南叔就像是冻结实了的木桩上不灭的火苗;不让村里人吃肉泥,自己也没啥吃的,饿了困了就躺到村外面。
再后来。
南叔大概是死了。幸好都以为他死的那一天,被路过的去烧香拜佛的村民从臭水沟里拉了出来······
清风吹进来,打翻了我手中的县志,我捡起来,此时骄阳浓烈,把这本县志放一边,自己睡过去,做起了梦。
画面一转。
这一片村子,被鲜血染了个透红,在我来的时候。最令人发呕的是:村民们死封建,有一个人天天去那墩鬼佛前烧香,一次像是参悟了什么,那人发了癫,捏住烧着正旺的一支香往自己眼球上戳!成了个瞎子!
哼!嫌我跟你们意见不和,不让我在村委会待。你们又伙同村民一起反对我,把我逼到村子以外。我老冬,还就不信了!
信仰很重要,有人因此背驰了轨道,那就是纯粹赌徒一个!可惜啦!信仰像条喷溅毒汁的毒蛇,毒已经下渗到村民的骨子里了,都不信任我!我本以为老师是高尚且启蒙的,原来是一群混保研的山妖!
一次麦子快淹死了,还是我气冲冲地跺开了村委会的大门,他们看在我的全部面子上,十几个青壮年才一起去把麦子一根根地固定住,更何况到最后全都去拜佛了!
村长又看不起我,又怕我;村民看我如看鬼!我忍了他们两年了!
映入我眼帘的是。
一块块被砖头围着的麦子,一棵棵缺少人力物力而不能即时固根,从而倒在地上,进而腐烂的防风林。
一天到晚,只有一个瘦高的人影忙来忙去,上山下山······
一群人又把围麦子的砖块,拿去盖佛祖雕像,好一个“普济天下”。
画面一转。我无法忍耐,又必须忍住,泪水都把脸撑肿了。
我本是要找个地儿去睡上一觉再从长计议。突然,双腿发软,走着,走着,掉进阴沟里去了······
梦醒了。我第一反应拿起那本县志,胳膊一直哆嗦,整个人都在打颤。此时,是正午。于是,我打车去看南叔的妻、儿。
车上,我止不住回忆下去。
南叔,也就是老冬,被救上来后,黑瞎子就又去拜佛了。而他被放在一块儿空地上暴晒。
醒了之后就不同往日,南叔像是因为什么,心里蛊惑,开始消沉,摇摇晃晃地走到大街上。
有人往地上投一块骨头,南叔就扑到地上去咬,大口大口地舔上面的鲜血。
他干脆爬地上,叼骨头,嗅着味道,一直爬到村委会门口,那里的骨头最多。
路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耍把戏一样一路跟着,也跟到了村委会门口。
村里当事人看到后惊了一跳,他自己就是个老迷信,心想并表情凝重地当着大家面儿说道:“他体内住着一只恶魂,我们要绑起来他,狠狠抽打,让恶魂脱身!”
可是有人忌惮南叔的官职。当事人听了这话不禁狂笑道“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像个什么官?况且我们背后可是有佛祖撑腰呢!”
当时吧,我还好奇老冬是脑子抽了,可看到他被绑到柱子上,透过他眼神流露出的一丝坚定与锋利的目光,我没下定论。
只见老冬被那根麻绳抽得血肉模糊,渐起的血花被人们张开的大嘴接住。周围被点起火,村民都叫嚣“用圣火洗涤灵魂”,南叔将被烧掉。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黑瞎子闻讯赶到,挡到南叔面前,扑倒在地上,大声吆喝“不好了!不好了!佛,佛祖老人家说不能杀!杀的人遭天谴!”
眼看,大火已点燃,南叔死不死是时间问题,村长选择不搭理黑瞎子,想去再添一把火。
“滚开,你算个什么?”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对佛祖一心一意,谁的话可信,大伙自然清楚!乡亲们有见过你一回去烧香拜佛吗?你不清楚吗?还不是你心里发虚啊!怕佛祖!想敛财,又想靠佛啊!玷污伦理!必将形神溃散!”
村长,也就是当事人,跟他争执不下。一怒之下,把黑瞎子推到了火堆里。黑瞎子一瞬间皮肉被烧成汁水,仍在说:“信徒啊!你们可曾试探过你们的教皇,衷心几分呐!?”
说罢,黑瞎子歇气了。说出的话,却被众人看在眼里,几个支事儿的伙计上去把火堆踢开,绑住村长。说:“你既然是教皇,敢不敢见佛祖!”
村长神色慌张,被看了笑话。众人此刻齐心协力把村长抬到那墩佛像前,或许是黑瞎子的话应验了。
村长当时,禁闭双眼,双手猛盖着,结果被人用手扒开了眼皮了,看到佛祖,一瞬间口吐血喷三尺,没气儿了。
当初是村长带的头,不让伙计们搭理南叔,现在村长死了,其他办事儿的纷纷逃窜。村民们把南叔卸下来,重新视他如宝,听他的。
南叔一下子眼睛吐出泪花,跪在地上,抽泣地说:“乡亲们,是我不好!没干好麦田工作,恐怕今年又得颗粒无收了”于是哇哇地哭了起来。
这时那几个支事的青壮年走到人群中央,扶起南叔共情地表示:“不怪您!怪村长笼络人心。要我说,村长是不敢看见自己本心,被吓死了,才不是佛不佛呢!”然后号召“干脆把佛也拆了!还给麦子吧!”
就那样,南叔带领大家大刀阔斧地进行一场史诗级革命。大家在南叔的感召下,饿了宁可吃树皮也不再吃肉泥,墙倒众人扶,风来人墙挡,前线上场,后线打杂,中间来来往往运的都是病人。就连打我的那位老师也略带羞涩地参与进去。
可是,我不知道南叔在那个时候胃已经出毛病许久了······
我下了车,找到冬阿姨和他的儿子,将其带到了旅馆,一路上,她们俩不哭不闹,看上去挺正常,没有传言那么疯。并且在那里,她冲我微笑,并给我一本笔记。
笔记上。
今天是我获得信任之后的第三个月,在大伙静心培养和保护下,以及我努力联系上级,成功把麦子救活,只是,几亩麦田,竟只收获500斤,这不够啊。
今天,我下去跑到局里,带了些新麦子种,以及其他菜籽,我希望能用上。最近胃有些不好受,真是人一闲,病就来,哈哈哈。
伙计,老婆,不管谁看到。求求你把我的墓碑盖在村南边,我想尽最后一份余力守住身后一方麦田。还有,我的死倘若换不来上级的重视,那就请到市政府门口把这件事情闹大,我为的是,能让成百上千个这样的村子能被看到!我死后灵魂会散,尸体腐烂,但精神要持久地传承。
冬阿姨看着我,半天憋出一句:“老公他兴许能活” ,然后抽噎了一阵,接着说“他,他怕村子里的人关心他,不打理麦田。于是······” 她说的话渐渐没音儿了,又说“于是,我老公他,他活活把自己掐死啦!”
说完,冬阿姨崩溃,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哭,孩子也哭,我听了话,自己也背对着她们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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