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穆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营帐中。正欲起身，一阵剧痛袭来，疼得他皱紧了眉，不得不重新躺下。
“少将军，您终于醒了！”
副将和随从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哭腔，姜府随行的老郎中也深深舒了一口气。
“敌军…击退了吗？战况如何？！” 姜穆云顾不得身上的伤，焦急地询问。
“回将军，敌军已撤退，我军也损失惨重……但是，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战事了……”
“何出此言？”
“朝廷已经议和，我们接到了圣旨，准备撤军回江南了……”
姜穆云顿觉胸中一股热流上涌，口中喷出鲜血，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再一次失去知觉。
“少将军！”
老郎中慌忙上前诊了脉象，神色缓缓平静下来，“少主无大碍，一时急火攻心，稍事休息即可恢复。”
姜穆云在眩晕的黑暗里，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飞速坠落，跌入无尽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光线突然变得温暖明亮——他似是飘游在一片灿烂的花海中，那花朵明艳可人，就像少女的笑容，暖得能将冰山融化。
姜穆云认得那胭脂色的花，是海棠。无数次，在他梦里盛开的海棠。
花海的尽头，就是故乡。
※
姜穆云的故乡洛城，是中原最重要的都会之一。姜家作为洛城的守卫者，不仅护佑一方百姓平安，更随时准备着在朝廷需要时，作为禁军的补充力量，上阵杀敌。
在一次惨烈的宋金大战中，姜穆云初露锋芒。作为首次跟随父亲出征的少将，他以惊人的胆识和智慧，以少胜多，成功退敌。从此，他成了洛城人心目中最年轻的英雄。
英雄少年，血气方刚，正是容易动情的年纪。更何况，纷纷乱世，身如朝露，生灭无常，若再没些儿女情长的温柔点缀，就太过冰冷残忍了。
于是，十六岁那年，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像一只懵懂却活泼的小鹿，猝不及防闯入了姜穆云的心里。
那时的他还无法领会，对一个人的爱，能有多深沉。若早知这般相思入骨，或许一开始，就没有了心动的勇气。
※
那年清明，没有落雨。仓庚鸟在温柔的阳光里，唱着春日迟迟的旋律。
陆念棠一袭素衣，跟随父母和两个姐姐去远郊祭祖。对于难得出游的女孩来说，念棠心里的欢喜远大于悲戚，只盼着扫墓结束后的踏青之行。
正值暮春时节，山中的草木生灵经过了一冬的蛰伏，都变得雀跃起来。枝叶新芽青碧如玉，虫鸣鸟啼声声悦耳。女孩们的歌唱伴着溪泉流动的清音，久久回荡在山谷。
念棠的发髻上簪了一朵胭脂色的海棠花，与白衣相衬，格外娇艳惹眼。她的眼睛清澈如溪水，映着漫山春景，不知人间忧欢。
姜穆云怔怔地望着，只觉得面前的少女，像是山中的精灵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美得令人心醉却不自知。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仓促收回了目光。幸好那女孩完全陶醉于明媚的春色，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阿爹、阿娘~ 等等我~”
耳边突然传来那女孩稚气未脱的声音。姜穆云循声望去，只见一对中年夫妇带着笑意向她挥手——竟是陆家的伯父伯母。
姜穆云的心跳瞬间漏掉半拍。原来这可爱的少女是陆府的千金。陆家与姜家称得上世交了，往日也曾数次登门拜访，却不知陆伯父膝下竟有如此娇女。
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作为一个已有婚约在身的人，怎敢奢望更多。虽然，他与未婚妻素未谋面，但父母定下的亲事，便是自己命运的归属吧。
想到这里，姜穆云的神色黯淡下来。
※
从别后，忆相逢。
姜穆云每次巡城，都鬼使神差地经过陆府的别苑。念棠一家，就住在这个素朴别致的宅子里。
街坊邻里都知道，陆夫人爱棠如痴，庭前院后，栽满了颜色各异的海棠花。若逢花期，过往行人都忍不住放缓脚步，眷恋那清丽飒爽的倩影。
因藏了心事，姜穆云竟不敢贸然造访陆府，生怕一不留神，被陆伯父看出了端倪。只能借着巡视之名，得空便在陆家附近徘徊，只盼着某日能再见那少女一面。
明知不可能，不可以。却依然止不住的相思。侠骨铮铮的少年，心中自有百转千回的情意。
许是痴心感动了上苍，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姜穆云等来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六月十九，午时刚过。他巡城归来，如往日一般骑着马向陆家的院子走去。突然，门开了。陆夫人带着一个女孩缓缓走出，身后还跟随着几位婢女。看这一行人的装束和携带的物件，应是赶去寺院上香的。
姜穆云心跳得厉害，紧握住缰绳，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或许那细碎的马蹄声唤起了女孩的好奇，她转过头来张望着，清澈的眸子迎着少年的目光，对视了几秒。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少年俊朗的面容露出了无意识的微笑，阳光微微刺眼，看不清那女孩的表情。座下的白马驰云也像是懂得主人的心事，乖乖收起了前蹄，一动不动，等候下一步的指令。
“念棠，看什么呢，快走吧~ 再晚，观音娘娘会怪罪的~” 陆夫人笑着催促着小女儿。姜穆云慌忙转过头去，避开陆伯母的视线，佯装口渴的路人，翻身下马向茶馆走去。
驰云无奈地甩甩头，蹬了蹬蹄子，粗粗地喷了一口气，表达自己的鄙视。
没种的主人，上阵杀敌时不畏千军万马，如今看见个姑娘都不敢上前。真丢脸！
姜穆云狠狠瞪了它一眼，这家伙真是被宠坏了，竟敢如此直白地蔑视主人。难道口渴了还不允许来茶馆吗？这一路屏住呼吸的跟随，口感舌燥，懂吗？小畜生知道什么！
念棠。她的名字叫念棠……她姓陆，那全名就应该叫陆念棠啦……
“这位客官……这位军爷？您的茶来了……您……您在笑什么呢？” 茶馆小哥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傻笑的英俊少年。这模样瞧着，应该是个小将军呢，可万万得罪不起。
驰云再也看不下去了，尴尬地一声嘶鸣，把姜穆云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
“咳咳……没什么……茶不错，是好茶……”
Emmmm……这一次，姜穆云自己也觉得很丢脸了。
※
让陆夫人甚为奇怪的是，每次进香都叽叽喳喳无比欢快的念棠，今天这一路上都很安静，像是丢了魂。喊她磕头、唤她吃斋，都半晌才有回应。
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想必是平日里娇惯坏了。陆夫人无奈地摇摇头。都怪她爹。
没有人知道，小小的念棠，此刻正全身心接受圣光的洗礼——那不经意间回首遇见的英俊少年，迎着暖阳向她微笑的样子，简直刷新了她心里对神仙的定义。是的，他就是男神本尊没错了。
马上看壮士，月下观美人。姜穆云一身戎装的将帅风姿，让制服控少女陆念棠无可救药的沦陷了。
中原望族陆氏，虽说文才武将齐备，但仍以文官居多。念棠的父亲就是一介儒士，只有几位远房书伯和堂兄弟是武将出身，可惜勇武有余，颜值不足。
今日邂逅的少年，是念棠在十四年的生命光景里，所遇见过最为英姿俊逸的男子。爱屋及乌，连他座下那匹洁白胜雪的战马都莫名的讨喜。
她开始理解“掷果盈车”一词的含义。
阿爹珍藏的谷帘泉水可为他煮茶。阿娘送给自己的蓝田玉佩可赠他为信物。大伯从西域捎来的夜光杯，可为他斟酒。如果，有缘重逢，她想把自己最好的宝贝都给他。只为能再看到他的笑容。
念棠有些惭愧自己的“不孝”，可是……谁让爹娘把自己生得一副好色的心肠呢？说到底，还是爹娘的责任，嘻嘻嘻……
※
洛城的夜晚，月色如水清凉。
此刻，陆府的花痴少女已带着甜甜的笑意睡去了。姜穆云端坐在书房里，迎着月光，在宣纸上一遍遍默写着念棠的名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倦意袭来，他伏在案上悄悄入了梦乡。梦中来到与念棠初遇的那片山谷，却见一只纯白的小鹿，衔一朵胭脂色的海棠花，向他飞奔而来。山脚下的小溪边，有人轻声歌唱——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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