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伯牙鼓琴图》元代 王振鹏 绢本 墨笔 纵31.4厘米 横92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论音(意译)
音乐之产生,本源于人之情感。
遇太平之世则音乐安详和乐,
逢政事苛猛则音乐忧怨愤怒,
悼时局危难则音乐哀愁思结,
这些都是君子之常情。
出于真情,发于乐器,传于乐声,
彷如影子与声响一样迅捷。
然而君子之情
虽安详和乐,而不忘告诫劝勉;
虽忧怨愤怒,而不忘忠信敦厚;
虽哀愁思结,而不忘扶助支持。
所以,君子作乐,也多变多换,
不可以恒保固式不变。
《伯牙鼓琴图》(局部)善于创作音乐的人,犹如作诗,
也是以己之意揣度他人心思,则得其志。
八音之中,惟弦乐最易表现人情,
而弦乐器之中,没有贤于琴的。
所以,
听其声之和谐,则欣悦喜跃,
听其声之悲伤,则蹙鼻愁泣,
常人皆如此,不必等待并依赖知音。
若是知音,则可默记众人心而预知未来,
比如
师旷预知楚师之战败、
钟子期辨识伯牙之志。
古之君子无故不撤琴瑟,
并非主要为了自己,也为他人。
雅琴之音,
导养神气、调和情志、
抒发幽愤、感动善心,
而听琴的人也皆如此。
怎像其他音乐,
只为了娱心填耳、佐欢悦听,
且以此为风尚呢?
《伯牙鼓琴图》(局部)古之音乐旨趣,淳静简略,
经战国暴秦,乐师逃散,损失甚多。
然而那些故曲留名,流传下来还算不少,
《琴操》所记载的皆是汉代曲目。
因此,
刘琨知《清角》,嵇叔夜所谓:
“初涉《渌水》,中奏《清徵》。
雅昶唐尧,终咏《微子》”。
其中包含琴曲和引,有《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鹍鸡》《游弦》,
都是嵇叔夜常奏之曲,今人也罕知。
蔡氏五曲,所谓《游春》《渌水》《坐愁》《秋思》《幽居》,
今人认为奇声异弄,是难以弹奏的琴曲,
而嵇叔夜特别指评为“淫俗之曲”,
并且说:“趁机临时充数的乐曲中,
也有可供欣赏的”,就是说那些并非古曲。
汉儒创作的琴曲,尚且不是古之所传,
何况魏晋之曲!
大圣遗音 琴名南朝宋国有琴人嵇元荣、羊盖之辈,
率先创作新声,偏离古声更加远了。
柳吴兴常以此为恨,于是写了《清调论》,
并附上《乐议》,今已散失。
可惜啊!
唐代琴工重新以声称呼各家,
说:马氏、沈氏、祝氏,
又有裴、宋、翟、柳、胡、冯家声。
师从不同师门,学也随之各有所别,
导致至今同名而异曲者增多。
虽然如此,古乐能被今人弹奏,
唯独琴乐没有荒废,
有志于雅乐者,若舍琴还有何可观?
哪里去找夔、师旷这样的琴师啊,
与他们畅谈古乐至理!
探源于古,而作《论音》一文。
唐琴 大圣遗音 灵机式 故宫博物院藏论音(原文)
音之生,本于人情而已矣。夫遇世之治则安以乐,逢政之苛则怨以怒,悼时之危则哀以思,此君子之常情也。出于情,发于器,形于声,若影响之速也。然君子之情虽安以乐,而不忘于戒劝;虽怨以怒,而不忘于忠厚;虽哀以思,而不忘于扶持。故其为声,亦屡变而数迁,不可以为常也。
善治乐者,犹治诗也,亦以意逆志,则得之矣。夫八音之中,惟丝声于人情易见,而丝之器,莫贤于琴。是故听其声之和,则欣悦喜跃,听其声之悲,则蹙頞愁涕,此常人皆然,不待乎知音者也。若夫知音者,则可以默识群心而预知来物,如师旷知楚师之败、钟期辨伯牙之志是也。古之君子不撤琴瑟者,非主于为己,而亦可以为人也。盖雅琴之音,以导养神气、调和情志、摅发幽愤、感动善心,而人之听之者亦皆然也。岂如他乐,以为慆心堙耳、佐欢悦听,以为尚哉?
古之音指,盖淳静简略,经战国暴秦,工师逃散,其失多矣。然其故曲遗名,传者尚多,《琴操》所纪皆汉时有之也。故刘琨知《清角》,嵇叔夜所谓“初涉《渌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入言其曲、引,有《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鹍鸡》《游弦》,皆叔夜所常为者,今人亦罕知之矣。夫蔡氏五曲,所谓《游春》《渌水》《坐愁》《秋思》《幽居》者也,今人以为奇声异弄,难工之操,而叔夜时特谓之“淫俗之曲”,且曰:“承间簉乏,亦有可观”,盖言其非古也。汉儒所制,尚且非古,况于魏晋之曲乎!
宋世有琴工嵇元荣、羊盖之俦,率造新声,去古益远。柳吴兴常以叹恨,乃著《清调论》,并上《乐议》,今逸矣。惜哉!唐世琴工复各以声名家,曰:马氏、沈氏、祝氏,又有裴、宋、翟、柳、胡、冯诸家声。师既异门,学亦随判,至今曲同而声异者多矣。虽然,古乐之行于人者,独琴未废,有志于乐者,舍琴何观?安得夔、旷之徒,与之论至音哉!原于古,作《论音》。
注释:
蹙頞(cù è):愁苦貌。頞,鼻梁。摅:表示,发表。
慆:喜悦。堙:堵塞。佐欢:助兴。工师:乐师。
刘琨知《清角》:事出陈旸《乐书》卷一百十九:“……东汉刘琨亦能弹雅琴,知《清角》之操,则雅琴之制自汉始也。”刘琨,字越石,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后裔。善文学,通音律。
嵇叔夜:即嵇康。“初涉”四句:出自《文选·嵇康》
雅昶(yǎ chǎng),典雅流畅。
承间簉乏,亦有可观:出自嵇康《琴赋》:“王昭楚妃,千里别鹤,犹有一切,承间簉乏,亦有可观者焉。”簉乏,临时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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