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晓又回到了那间教室,夕阳还会投进一道光带,并不是明亮的地方,其实很昏暗,但无端觉得踏实,就像困倦遇到了深夜,可以无所顾忌地闭上眼睛,摊开身体和四肢。
陈明的位置就在她的旁边,她不敢相信,错过的又回来了吗?竟可以离他这么近了?
他拉着她,走,出去玩。她没有自主地就跟去了。他没有刻意去微笑,这反倒似从前了。她高兴,但不说。他的心思在将要做的事情上,也兴致勃勃 ,但脑海里头一个想的是她。两人就这样走下楼梯,到第三个楼梯口时,阳光在这里罩了一片,两个人就在这里坐下,能看到下面昏黄的安静的校园。
两个人坐在这里,就形成了一个美好温暖的包围圈,更重要的是,无人说爱,但此刻的一切都在证实她多年的希翼 。
那次在纸条上,你写的是谁的名字?
很多次想要问一个答案,却不知从未开口。这次,她很想抓牢他,求一个心底明净。
她当时悄悄瞥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潇洒的晓字,但班里还有一个女生叫安晓,平时和陈明玩闹也很多。她有次折返拿钥匙,就看到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窃窃私语,当时没觉得如何,后来经无数个夜发酵,渐成心底的痂痕。
她凝视着他,想用尽一切去留住他。他的样子是学生时代的样子,那时的校服,那时仰起头肆无忌惮的笑容。
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提醒,这不是真的!难道你还不知道他心里装的是谁吗?
巨大的空洞感袭来,心似被剜掉一块,钝钝的疼痛感还存在,却不像饿了吃一顿美味的佳肴可以立刻恢复的。像骨髓里的痛痒难耐,无可奈何。
二
何晓睁开眼睛,看着明亮干净的世界,自嘲般地笑。果真是妄想了,怎么可能再见到他?再回到以前呢?
一位白衣眼镜男走过来,道,何女士,您醒了,您睡了三十分钟。
何晴心里有些酸涩,用这样的方式都留不住他么?
她问眼镜男,梦里的答案可是真的?
男士公式化地体贴微笑,梦是您意识的活动,与现实无关,取决于您愿意怎么想了。
心里的遗恨渐渐扩大,扩大到心房不断抽痛。现在他就在她面前,即近且远。她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字,陈明,曾让她想到就微笑的两个字。她有时恨,为什么他的名字不可以长一些呢?让她多一个字的幸福。
爱别离,求不得,这样的痛,你可尝过?若你去了传说中的天涯海角,也告诉我,我去寻你,但你偏偏去了一个我到不了的地方,一个没有答案的地方。
她像一个疯女人,在无人的墓地不顾及形象酣畅淋漓地流泪。太好了,老天未收回她哭的权利,每次哭后的一个小时,是她心麻木的一个小时,不会感觉疼痛的一个小时。
三
她去找过安晓。那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容貌像琼瑶小说里的女主角,浅浅刘海,清丽动人。她是男人心中的梦中情人,女人心中的绿茶婊。
第一次,安晓从公司大门出来,是一个青春女孩最该有的样子,接触了怎么化妆和穿衣,和女同伴谈笑风生。
看见了她,眼里透着惊讶,问,何晓,你怎么来了?
何晓顿时无言,不知道怎样开启一段不友好的对话。
安晓接着说,我先和同事去逛街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她以为何晓找的是别人,异地而处,她也不敢认为安晓找的是她。她们之间,从来不是朋友。七年过去了,安晓认识的新朋友,变成了老朋友,她和她,却还是同学。
第二次,是安晓的婚礼。
安晓没想到她也会来,胸前洁白的花翼微微颤动着。片刻的尴尬之后她忙去招待其他客人,活泼可爱,热情大方。
何晓看着她微笑,敬酒,说一些俏皮话逗大家笑,完全沉浸在另外的一个世界。心里缓缓滋出甜意来,从此以后,陈明就彻底跟你安晓无关了。
四
其实,何晓在陈明死之前见过他。
是回老家的时候在车站遇到的,陈明眉毛一挑,整个人的精神气就不一样了,清亮的眼睛,熟悉的笑声。
只是转过身看到何晓那一刻,他的笑声蓦然止住,就像瀑布的哗啦声生生被截断。
几乎是一瞬间,陈明往相反的方向看去,而后低下头,时不时不经意地瞟何晓一眼,有些像诗中所描述的”用躲闪又渴望的眼睛灼烧我”。何晓自然如坐针毡,心中有千千万万句话要说,却连”你也回老家?”这种正常的寒暄都难以开口。
自然,安晓是更讨人喜欢的。她也承认,她和安晓之间那种隐隐的敌意多半属于她的原因,她无法喜欢安晓,也无法与她交心。
实际上,她很少与人交心。只在闲谈的时候,偶然说一句,我一同学写字也很好,我现在只记得他那种隽永的字迹了。这时的同学又不同于安晓,是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心思。因此,她与陈明也不算朋友。
陈明神采飞扬,和旁边的人聊天,完全看不出死神即将降临在他身上。何晓艰难维持标准的淑女坐姿,温和敦厚。和同事聊天,声音愉悦悠扬,像唱歌一样。
回家后的第三天,大家都在讨论,说谁谁谁年纪轻轻就没了,她这才知道,陈明为救一个小女孩被车撞了。
她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从世界上消失了,她没有去看他,怎么去看呢?要看他生命的迹象一点点流逝,变成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么?
她觉得,他没死,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鲜花遍地,笑声如潮。可是,她等了一日又一日,都等不到与他的一次相逢。只好去墓地找他,勇敢地抚过刻着的每个好看的字,不避讳地盯着那张英俊的照片看,笑得既张扬又爽朗,越看越顺眼。
五
何晓过马路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她怯生生的拽着何晓的衣角,眨着澄澈的眼睛说,姐姐,我怕,我能跟你一块儿过马路吗?
何晓的眼泪突然就忍不住了,她蹲下来抱着这个女孩,她抱的那么紧,好像抱着陈明一样,又好像抱着拉自己出深渊的救命稻草。
小女孩此时呆呆的,也没有拒绝。好久以后,何晓才牵着女孩的手一步一步过马路,到了马路对面,女孩摊开另一只手,躺在里面的是裹着精致蓝色包装纸的糖。
何晓平复了心情,说出的话又轻飘飘的,给我的?女孩笑着点点头,说,姐姐不要哭。
何晓回去的时候路过了那家心理诊所,不过她只是隔着玻璃说了句话就离开了。如果你能看得懂唇语的话,你就会解读出,她说的是”再见。”
答案其实并不重要一个女人,将自己陷入痛苦的深渊,因爱生恨,却这种唯美的绝望感,纠结的痛楚,是我想表达的。但这种痛苦太过残忍,最后还是给了她一个美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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