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老虎

0

乌云笼罩着旷野中的城池，闷雷滚过天边，敲打在城墙上荷枪持戟战士们的心头。他们的中间，是一员着青色文官服的中年官员，头戴纱网翅帽，面目模糊不清，背上斜背着一口宝剑，正低头俯视着城池外的滚滚尘烟。

一列列衣衫褴褛的农民军队伍在城外的大平原上排列开来，缓缓逼近城池。

队伍中一员戴红色头巾的战士排众而出，跃马扬枪，呼喝着什么，队伍躁动起来，士兵们抬着云梯，杂乱地喊着口号，开始向城池冲锋。

城墙上的箭雨密集而至，收割廉价的生命，幸存的士兵继续向前，将同伴们的尸体踏成肉泥，终于将云梯挂上城头。

闪电炸开，天空中盛开离子态的巨型枝杈，狂风大起，城头的旌旗猎猎作响。文官缓缓将官帽摘下，双手递给侍立一旁的书童，披头散发，就像一个道士，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他抽出宝剑，左手向空中一扬，一叠剪成猛兽模样的黄纸在狂风中向城外的农民军卷去，文官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宝剑向虚空指指点点，狂沙飞舞的城外，猛兽的怒吼声隐约传来--纸剪的猛兽变成了活物。

麒麟、貔貅、睚眦、狻猊，这些传说中的猛兽从天而降，在农民军的阵中横冲直撞。

“啊！”惊叫声在农民军的阵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任远醒来前最后的一个画面停留在一张布满皱纹的黝黑的脸，望着向他扑来的剑齿虎露出绝望恐惧的神情。

这个梦让他无法再入睡，他扭头看向床头柜的闹钟，时间指向午夜一点，旁边的通信器有一个红点在闪烁，他有一条新的消息。

1

任远的旧福特车滑进匝道，服务区的停车场空荡荡的只有几辆车，他看到一辆红色的保时捷911跑车，车牌和资料上的一致，就把车停在它的边上。

深秋的夜晚，风已微凉，他倚靠在车门上，紧了紧米色短风衣的衣领，点了一根烟，扫视周围，这是一个偏僻的服务区，位于通向鸫城市的四条高速公路中的其中一条，高速公路是旧时代的产物，现在没有哪个组织有意愿和能力去建设基础设施了，何况人们钻进鸫城市不愿意出来，城里虽然也不太平，但是外面的世界更加不适合人类的生存。任远接到任务时了解到需要到城外执行，也比较犹豫，实在没办法才接下来。

所以这个林大小姐，到底是不清楚情况呢还是嫌命长啊？任远忍不住腹诽。他观察了一下保时捷车，里面空无一人。

休息区里的茶吧灯火通明，任远推开门，碰到门帘上挂着的玻璃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惊醒了吧台后正在打瞌睡的女服务员。四十来岁左右，身材已经开始发胖，但是还没有走样。但是她肯定不是进化者，任远的目光扫过女服务员没有停留。

两百平方米左右的茶吧，只有一个客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短发少女。他朝她走去，经过吧台的时候，他对女服务员说：“美女，给我一杯拿铁，热的。”女服务员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哈欠。

他坐到少女的对面，微笑地看着她：“林小姐，晚上好啊。”林嘉瑶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神情中明显带着嫌恶：“我不喜欢拼桌，大叔。”任远也不生气，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手指翻动，柔软的纸变成了一只举着右爪向少女致意的招财猫。

“这种幼稚玩意留着去骗小女孩吧。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林嘉瑶翻了一个白眼。

“哇！好可爱的招财猫，折的真像。”送咖啡来的女服务员惊叹不已。任远接过咖啡，向女服务员微笑示意，他把招财猫放进女服务员的掌心：“送给你，晚上上班辛苦了。”

女服务员双手捧着招财猫开心地离去，林嘉瑶看着她圆润的身影，薄薄的嘴唇一撇：“切。”

任远呡了一口咖啡，温度刚好驱散秋夜的微寒：“林小姐，稍安勿躁，我是令尊派来保护你的。”林嘉瑶的表情有了些微变化，问：“老头子跟你说什么了？”“他说你在城里呆腻了，出来兜兜风玩一玩，没问题的，玩累了再回家。”没有一秒钟犹豫，任远脸不红心不跳地杜撰了一段临行交待。

林嘉瑶沉默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老头子有这么好？他想我回去继承他的公司吧？我完全没兴趣啊，这次出来我要和骞哥私奔啊，私奔！我根本不会再回去。”

任远看着面前歇斯底里，有点神经质的林嘉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真麻烦，不如把她打晕了扔后备箱运回去不就完事了吗？他波澜不惊地说：“你回不回家是你的自由，我无权过问，我的任务是24小时保护你，直到你安全回家。”

“24小时？”

“是的，24小时！你父亲是这么交代的。”任远一副苦恼的样子。

2

下半夜，常春集团总部大楼大部分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外联部部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任远把身体陷进沙发里，揉着太阳穴，脸色较为不快，对于深更半夜被叫回公司这件事，他是有情绪的，不过他当初和常春集团牵了协议，协议条款上明明白白的有一条“随传随到，服从分配”，显然他自认是一个有契约精神的人。

李部长倒是一脸歉意，说接到一个临时的重要工作，推无可推，他是唯一合适的人选，才这么急叫他过来，实在是迫不得已。

任远看着精神奕奕的李部长，说：“部长客气，有事你吩咐。”李部长保持着谦卑的笑容：“以你的实力，只不过是小事一桩。”说着推过来一个资料袋。

任远拿出资料一看，头都大了，他看着李部长：“超越集团董事长，鸫城首富林升的千金？”李部长点点头：“林升的管家找到老大，以超越集团的实力，他们的要求我们没法拒绝。”

任远一边低着头翻资料，一边问：“林升为什么不派自己的人去保护他女儿？”“问得好。”李部长递了一棵烟给任远，自己也点了一棵，“我猜有以下几点原因，首先超越集团主要做贸易生意，不像我们做服务为主，他们没有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其次是林家不想声张，小范围解决这件事，尽量不惊动公司与他不和的人。最坏的是，林升已经失去对公司的控制，公司里没有他信任的人，不过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

任远觉得李部长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抽着烟。李部长接着说：“高层讨论后认为，我们必须把这个硬骨头啃下来，他们认为你是执行此项任务最合适的人选。”

任远对李部长的恭维没什么反应，他从手中的资料中抽出一张纸，放在茶几上东折一下西折一下，他问：“林小姐私奔的对象是谁啊？”李部长盯着任远手中的动作，隐在烟雾中的脸上精彩起来。：“狗血的是林小姐的对象是他们最大竞争对手天威集团的太子爷，你说林老爷子能答应吗？”

任远对公子小姐的狗血爱情故事不感兴趣，他手上的动作没停，白纸渐渐变得立体起来。“百分之十五吧。”他说。

“什么？”李部长正要点烟的手好像被针刺了一下。

“奖金按百分之十五算吧。”常春集团出外勤任务的奖金一般为委托价格的百分之十，但是这次的任务目标这么金贵，任远决定坐地起价，他相信增加个百分之五也在李部长的接受范围内。

“成交。”李部长手中的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着烟，他的嘴角在烟火的明灭中扬起一道向上的弧线。任远有点后悔要价要的低了。

“那么林小姐目前人在哪里？”任远手中的白纸变成了一个蛤蟆的形状，他随手把它仍在了茶几上。李部长吸了一口烟，“林家会把信息传给你的，你等一等好了。”任远耸耸肩，站起身来离开。

李部长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中，拿起茶几上的折纸蛤蟆，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啪”的一声打着打火机，将它点燃，扔到了烟灰缸里。

3

除了体力迥异于普通人，进化者的精神力也大大高于普通人，这是进化者能发动各种特殊能力的力量源泉，也是识别进化者和普通人的重要标志。在高度戒备的时候，进化者的精神力会溢出体外，在身体周围形成无形的精神力场，通过探知进化者精神力场的大小，就可以判断对方的实力强弱。

服务区茶吧的门又被推开了，风铃发出了慌乱急促的声音，两个男人走了进来，任远感受到他们在室内横冲直撞，毫不掩饰的精神力。虽然他很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力不外泄，但是他知道这两个人肯定察觉到他和他们一样，也是进化者，但是他们的精神力场仍然肆无忌惮地冲击着任远精神力场的边缘。这是“亮肌肉”的一种方式，意图营造一种“泰山压顶”的强势局面，从而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老黑和艾科进来后，一前一后围坐在任、林二人身边，一副吃定了两人的样子。女服务员循例想过来问问两人有什么需要，一看这架势凭直觉知道来者不善，立刻识趣地退往吧台一角。

老黑嘴角一咧又快速收拢，说：“林小姐，有人让我们兄弟请你去一个地方，请你配合一下。”林嘉瑶正沉浸在情郎来与不来的烦恼和焦虑中，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早已火冒三丈，她拍着桌子喊道：“配合你妈啊？你他妈谁啊？保镖，把他们给我赶走。”任远只好站了起来：“两位，人生路漫长，千万想清楚别走歪了不好回头，请回，林小姐今天你们请不走。”艾科嗤笑一声：“凭你？”

4

午夜时分，鸫城市“爱人”酒吧仍然挤满了买醉的人们。这里贩卖的私酿白酒谈不上香醇，但是够烈。在城市底层打拼一天的人们可以借此麻醉身心的疲惫。除了酒，这里还提供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性或者来源、药效不明的违禁药品，前提是你能支付足够的费用。

艾科坐在角落，目不转睛地盯着舞池中央跳舞的妖艳女人们，虽然一言不发，眼睛要冒出火来。边上的老黑皱着眉头，不停地看表，他推了下艾科：“时间快到了。”艾科舔了下嘴唇，不情不愿地收回了眼光。

一个穿着浅色西装，头顶微秃，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在黑暗中穿过人潮，坐到他们身边，他从寸衫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擦着手，口中嘀嘀咕咕：“什么鬼地方？”

“赵先生？”老黑问。

赵先生把手帕收回口袋，转手掏出一张照片，放在茶几上，用一根手指推到二人面前：“要活的。”

老黑把照片装进口袋：“嘿，请赵先生放心，保证办的妥妥当当。”艾科把眼光转了开去，他觉得老黑点头哈腰的样子完全没有必要。

赵先生看了艾科一眼，又转回老黑，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扔给老黑：“老规矩，一半的佣金，另一半事成之后支付。”

“明白，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赵先生不再答话，站了起来，又掏出手帕擦拭着双手，目光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艾科身上停留了两秒钟，转身走了。

艾科待他的身影隐入了人群，鼻子里才哼出了一声：“了不起么？”

老黑拍了拍艾科的肩膀，眼光扫过周围跟着强劲的音乐疯狂扭动身体的女人们，扔了一叠钱给艾科：“我先走了，你玩一玩吧，别太疯。”艾科咧了咧嘴。

                      5

双方正在剑拔弩张，又是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一个穿着三件套灰西装的中年男人推开了茶吧的门，他仿佛没察觉到这里紧张的气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兀自向女服务员绽出温和的笑容：“呦，这么多人啊，美女，有热饮吗？”女服务员强自镇定：“啊！有奶茶。”中年眼镜男点点头：“可以的，来一杯。”

虽然他的态度温和，但是经过特意隐藏的精神力潮汐若有若无的拉扯，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能够隐藏的自己精神力的不用说肯定是老手，然而老黑二人却对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是没有发现的他的精神力的外溢？难道那个人竟然能定向传送精神力给我知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任远的头脑在急速地运转着。

林嘉瑶在这个中年眼镜男进来后，视线在他身上略一停留就移开了，中年眼镜男也刻意不去看她。这有些奇怪。任远的心中百转千回，各种念头在心头翻滚。

但现在已经不容许再详细思考了，老黑和艾科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来硬的了。

               

                        6

在二十五楼上俯视，街道上的泥泞、脏乱就不明显了，街头讨生活的人为蝇头小利的锱铢必较和公共卫生系统失灵造成的恶臭也被隔离在落地玻璃之外。只看到街道两边向远处延伸的橘黄色路灯光以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

按照张天威目前的实力，完全可以把公司迁到鸫城市面朝大海的大厦，有下属曾经提过这个建议，但他不置可否。在他的内心深处，这条拥挤忙乱的街道才是他的根，他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每天看着这里的人来人往让他觉得踏实。

这个世界正在崩坏……站在落地窗前的他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他下意识地呡了一口红酒，及时打断这个负面的想法。

“阿骞和林小姐的事，我是默认甚至是纵容的，超越树大根深，但我们也不差嘛，我们两家结成秦晋之好，不是正好强强联合？现在想想，我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话虽这么说，但张天威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到我错了的表情。

陈志坚走到张天威身后，笑道：“以少年的条件，配林小姐自然绰绰有余。”

“林老爷子宣布将超越集团交给他的宝贝女儿后，鸫城市的商界就暗流涌动，上千亿的盘子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一不小心就是船翻人亡，谁不想趁这个机会分一杯羹。本来已经是凶险之句，偏偏这林小姐是个刁蛮的性子，还和阿骞有瓜葛。”陈述一些发生的事实是张天威作重大决定的准备。

张天威转过身，拍了拍陈志坚的肩膀：“发生这种事情，说明林小姐也是无心任事，这也正常，才几岁？”

陈志坚跟着他走向沙发：“超越的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副董事长金国豪掌权的希望落空后，这段时间一直在背后做事，希望能通过董事会扭转林老爷子的决定。”

张天威坐进沙发里，将红酒杯放在茶几上，皱着眉，似乎在做一个很难的决定：“说实话，我也想趁这个机会咬超越几口，现在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但是，我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我，超越不能乱，他的体量太大了，可以说超越就是鸫城市的经济面，超越一乱，鸫城市的局面有可能会失控，最后我们也会有池鱼之殃。”

陈志坚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张总，就凭你这格局，林老爷子之后，你肯定是鸫城市商界第一人。”张天威笑着摆摆手：“少拍我马屁。”陈志坚一脸严肃：“我们都是鸫城市的原住民，所以我才能理解你对这座城市深刻的感情。”陈志坚另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天威集团已经是鸫城市的第二大企业，可以说也是既得利益者，当然不希望现有秩序被推翻。

张天威点点头：“现在这个情况，阿骞不太方便出面，我给他禁足了，志坚，只有麻烦你走一趟了。”

陈志坚明白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保护，虽然他心里认为这样并不合适，但仍然微笑答道：“没问题，义不容辞。”

张天威突然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阿骞应该主动找我商量，唉，还是年轻，不知轻重缓急。”

这话不太好接，但是不能不接。“也许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情。”回答中规中矩，不偏不倚。

“已经没多少时间留给他了，志坚，有空帮我多教教他。”张天威的语气多少有点力不从心的意思。

                          7

老黑站了起来：“林小姐，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说不得今天就是动粗也要把你带走。”眼睛却看向任远。任远盯着老黑也站了起来。

林嘉瑶颇为乖觉，一看老黑二人来势汹汹，立刻躲到任远的背后。任远护住林嘉瑶，他抓住老黑伸过来的大手：“嘿，老兄，对女生要温柔点。”老黑面无表情，持续发力，两人较起力来。艾科似乎对老黑的实力很有信心，双手怀抱，在旁边观战。

任远二人逐渐加力，随着两人的骨节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两人身边的空气近乎凝滞。林嘉瑶瞪大眼睛，身体本能地向后退缩。她虽然胆大妄为，毕竟没有见过这种血肉互搏，内心隐隐有点后怕。

两人青筋突出，另两只手也交错在一起，全身已经被汗浸湿，这种直接角力的比试再次证明双方都是进化者，否则其中一方早已败下阵来。任远眼睛的余光一直盯着在旁掠阵的艾科，随着角力的升级，艾科的眉头越来越紧，脚步将动未动，任远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加大力量，引发老黑相应的力量输出。

“呯……啪……哐！”

双方力量全力发动之下，冲击波引爆头顶的灯泡，打碎了落地玻璃。“啊……”远处女服务员颤抖的叫声回响在整个休息区，但此时已没有人关注她。

力量漩涡中心的两人各自向后弹开，老黑“呯”的一声撞向吧台，任远翻了好几个跟斗，从破碎的落地窗弹出屋外，一屁股坐在地上，在力量的对比上，任远稍逊一筹。林嘉瑶急忙上去扶起了倒地的任远，语带关切：“怎么样？”她的命运现在已经和任远绑在一起了。

“找个地方躲起来。”任远的声音低沉短促，眼睛盯着不紧不慢走出来的老黑和艾科，神情严肃。

一对二，一场力量悬殊的局。

 

                      8

一辆货车行驶在服务区附近的高速上，遮盖车厢的篷布上依稀可见“皇家马戏团”五个造型夸张的大字，车厢里的几个铁笼子里装着几头用来表演的猛兽，此刻夜已深，这些狮虎象豹经过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一个个没有平时丛林之王的气度，只是趴在铁笼子里昏昏欲睡。

此时，其中的狮、虎、豹突然睁开了眼睛，耳朵竖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它们抬起头，站了起来，在笼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不时地发出低吼声，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指令传到它们的耳中，让它们无法拒绝，甚至感到兴奋雀跃。它们终于撞开铁门，从飞驰的货车上一跃而下，在高速公路上翻滚了几下，消去惯性力后，便站起身来，辨识着指令的方向，一旦确定，三头猛兽本能地朝天长啸，然后毫不停滞，直朝服务区扑来。

任远似乎听到远处有几声狮吼虎啸，开始还以为是自己高度紧张产生了幻觉，下一秒周围茂密的冬青树丛中窸窸窣窣无风自动，三头猛兽从树后钻出，越过踌躇满志的老黑和艾科二人，弓背炸毛，血红的眼睛直瞪着任远，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

驭兽？任远心念转动。老黑食指一挥，三头猛兽怒吼一声，向任远飞扑而来。

任远眉头微皱，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折的猩猩，往阵前一扔，白雾中一头三米高的银背大猩猩缓缓站了起来，此情此景犹如金刚降临。一直见怪不怪的艾科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老黑咬牙自我安慰：“怕什么？只不过是纸扎的而已。”话音未落，大猩猩右脚踢在扑咬上来的豹子腰上，这一脚踢实了，豹子惨叫着转着圈飞了出去，撞在一颗树上，夹着尾巴发抖哀鸣，暂时不敢上前来挑衅。

狮与虎本能地跳往圈外游走，寻找新的战机。

老黑原本认为己方二人的实力稳压任远一头，不免有轻敌的想法，现在看着这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巨兽矗立在眼前，明白事情不会易与。他边催动眼前的三头猛兽重新发起新的攻击，一边用精神力在周围搜索可以利用的新生力量。

任远略微松了一口气，一对二看来也可以打打，但这时，艾科动了。

                        9

“哗哗哗……”泛着白沫的海浪一波一波地冲刷着混凝土护坡石，这些堆得乱七八糟的四角锥体的护坡石和防波堤也是旧时代的产物。一辆大众车驶入防波堤，贴着一辆奔驰车后面停下，赵先生走下大众车，奔驰车的司机伸出头，朝前努了努嘴，赵先生朝司机指的方向望去，一个健硕的身影正站在防波堤上望着大海出神。

赵先生走过去，一边掏出手巾擦汗一边说，：“金总，不好意思，刚才处理点俗务，来迟了。”金国豪摸了下被潮湿的海风吹湿的光头，说：“不要紧，我正好吹吹海风。”他身上裁剪合体的紫色西装被风掀起，露出他匀称的身材。赵先生问：“不知道金总召唤我有什么吩咐？”

“当年林升找我商量一起做生意，他既没有资金也没有渠道，靠我的家族全力支持，公司才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只不过我一直无心管理公司事务，才让他主导公司大权。”金国豪双手插兜，云淡风轻地讲述公司的陈年旧事。

“金总的高风亮节，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超越贸易的发家史是鸫城商界的传奇，经过市井的口口相传，早已为众人所知，赵先生自然也一清二楚。

几只海鸥在不远处迎风翻飞，金国豪摊开手掌，掌心中有几块面包碎屑，海鸥围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啄了就飞走。

“平心而论，林升对公司的贡献居功至伟，让他做大无可厚非。”金国豪拍了拍手掌，拍掉粘在掌心的面包屑，语气中自有一种举轻若重的味道，“不过嘛，公司不是林升一家的公司，他老糊涂了，居然想把公司交给他未成年的女儿？嘉瑶才几岁，怎么掌控这么大的公司？”

赵先生见金国豪不再说下去，接话道：“明白了。”

金国豪看了他一眼：“明白了？”

赵先生点点头：“明白了。”

金国豪拍了拍赵先生的肩膀：“我看着嘉瑶长大，一直当她是我的女儿……要活的。”

奔驰车在防波堤上掉了个头，走了。赵先生扭头看看自己的肩膀，果然有几粒面包屑留在那里，他用手拍掉，也走了。

                    10

附近隔离带的藤条植物疯狂地扭动起来，树干肉眼可见地由细变粗，它们扭动着靠近彼此，数条扭成一条，从半空中居高临下向任远抽去，任远几个翻滚狼狈躲开，同时第一时间牵扯白猿的位置移动，抵制藤条和狮虎的两面夹击。

“一个驭兽，一个植物活化，真他妈的难对付。”

任远的额头的青筋突出寸半，在皮肤表面形成一个“井”字。在巨大的压力下，他的动作显得犹豫、沉重，面前的巨猿的气势也弱了三分。对面的狮虎仰天长啸，它们本能地感受到这种气息的变化，气焰嚣张起来，一涨一落，形势立变。

任远慢慢地从左边的裤袋中抽出一张白纸，老黑眼中精光爆闪，狮虎疯狂扑咬巨猿，任远咬紧牙关，单手将手中白纸搓成长条，注入最后的精神力，将白纸条抛向空中，一条外形潦草的白色大蛇，盘曲身体，昂扬着不规整的蛇头加入了战场。

“什么玩意？”艾科吐了一口痰，一脸不屑。他双手紧握，全力发动。

任远背后的香樟树发出咔咔咔的怪声，地面起伏不定，树根在地底游走激突，马上就要冲出地面。树大根深，一般地上的树干有多高，地下的主根就有多深，看这棵香樟树几人合抱的直径和几十米高的躯干，这下面的根要是动起来，整个加油站恐怕都要被掀翻。同时附近高大的夹竹桃枝条无风自动，花苞竟在午夜竞相开放，更诡异的是花朵居然一张一和，向周围喷洒着花粉。

任远的视野范围内变得一片迷茫，眼睛发疼，头脑也变得迷迷糊糊。夹竹桃花粉带毒，任远此时出现了恶心、呕吐、昏睡、心律不齐等症状，战斗力消失大半。现在正面牵制任远的变成了艾科，老黑在战区边缘游走，寻找躲在任远背后的林嘉瑶。任远暗自叫苦，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头昏眼花的他陷在花粉迷雾中苦苦支撑，自保尚嫌不足，根本没有余力照顾林嘉瑶。

任远正在暗叹独木难支回天乏力之时，一股暖流涌入了他的身体，他为之一振，如同用光了电的电池接上了充电器，力量从某个方向快速地流入他疲惫不堪的身体，让人如沐春风，他面前的白猿和巨蟒感同身受，身影暴涨一倍有余，疯狂攻击它们的荆棘和树根立刻就变得弱势了。

老黑眼尖，一眼就发现任远的背后站着那个后面进来的白发中年男人，虽然他双手插兜，似乎只是在看热闹，但他的眼睛却盯着任远，精神力正明白无误地传向任远。

“妈的，碍事的‘奶妈’。”老黑咒骂一句，“艾科，我去解决后面的‘奶妈’。”

                      11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也掩盖不了房间里腐烂败坏的气息，这是垂死之人散发出的味道。

空旷的房间中心放着一张大床，周围围满各种医疗设备，大床上躺着一个枯瘦的人，气若游丝。

林嘉瑶揉了一下鼻子，似在驱散空气那种挥之不去的难闻气味，她靠近大床，握紧了病人的手，轻声叫道：“父亲。”

他的父亲林升，超越集团这个商业帝国的掌舵人，鸫城市首富，曾经跺跺脚都会让鸫城市的商界地震，如今连转头都显得非常困难，他看向女儿，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神充满了担忧，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显露他真实的情绪，当他掌权时，包括他女儿在内的所有人都看不透他，他也不能让任何人看透。但是现在，他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林嘉瑶明白他并不只是担心他离去后她的安危，他更担心她无法掌控他留下的商业帝国，当然这是一体两面的事情。她告诉自己不要纠结这个，他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以往的恩怨就让它随风而逝吧，至少他把他最重要的商业帝国交到她的手中，这是对她最大的承认，这就够了。

她俯下身：“父亲，公司里的牛鬼蛇神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去吧。”

林升的眼睛亮了一下，眼神慢慢地变得涣散。医疗设备响起了刺耳的提示音。

林嘉瑶走出房间，脸上无喜无忧，医生护士急匆匆地从她身边跑过，她回头看了一眼缓缓关上的房门，又揉了揉鼻子：“真他妈臭。”

                        12

老黑在战场外围游走，一边寻找攻击陈志坚的计划，一边用精神力在周围搜寻可用的猛兽，他的努力很快有了回报。伴随着“劈里啪啦”的树枝折断声，一头黑乎乎的体型粗壮的野猪从半山腰直直地扑了下来，在空中转了几个圈，一头栽倒在停车场上，皮糙肉厚的野猪立刻又跳了出来，居然毫发无伤。它发出尖利的啸叫声，原地转了两圈，低着头向任远冲了过来，两根长长的獠牙在月光下白的瘆人。

任远的脸色铁青，即使有陈志坚精神力的加持，他目前手头战力也挡不住老黑和艾科越来越凶猛的攻击，白猿和巨蟒随时可能崩溃，必须增加有生力量，但他现在战况吃紧，指挥两头召唤物对抗老黑和艾科潮水般的攻击已经耗尽全力，再无余力折一只动物出来。

但是，还有一只现成的。

他的左手腾出小指，微不可察地朝休息区茶吧勾了一下，一缕精神力横过虚空，联系到不久前的牵绊。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惊叫声，一只三四米高的白色招财猫喝醉酒似的，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满地狼藉的茶吧，挥舞着软塌塌的拳头冲向老黑。

僵持之时，微小的火星也能燃起灰烬之火。

老黑目跐尽裂，整个人似乎要燃烧起来，几头猛兽露出罕见的恐惧眼神，野猪转头扑向招财猫，将它扑到在地，两者在地上翻滚扭打，一时难解难分。

战局又陷入了新的僵局，现在四人再没有余力增加有生力量，只能比拼精神力的厚度。

“砰”，清脆的枪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响亮。四人都是一震，平日里的四人自然不会将普通的热兵器放在心上，但此时的四人的弦已是崩的最紧，任何变量的加入都会影响战局的走向。

老黑捂住胸口，那里有血正在慢慢地渗出衣服，他慢慢地转过头，双眼写满了难以置信。

“砰”又是一声枪响。

开战后抱头鼠窜的女服务员神情肃杀，双手稳稳地握着一只格洛克17手枪，手法娴熟，应该精于此道。

“砰砰”连续两枪。

老黑不甘地绝望倒地。

几头猛兽失去了精神牵制，立即停止了扑咬，左右迷惑地看了看，各自四散逃走。

任远的压力为之一松，他转向艾科，白猿上前一拳击中艾科，艾科倒飞出去，摔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林嘉瑶从阴影中走出，她拍了拍服务员的背，说：“阿丽，做的好。”她的神情古井不波，早已没有半点小儿女的神色。

警笛声由远及近而来。

林嘉瑶走到任远身旁，仰着头说：“辛苦了，你已经完成任务了，后面秩序维持局会接手的。”

任远收回了三张折纸，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耸耸肩，然后开车离去。

林嘉瑶朝后面的陈志坚颔首示意，陈志坚微笑地点了点头，隐入黑暗中。

                    13

任远走出了常春集团的大门，他刚刚递交了辞职书，李部长略感诧异，他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还是程序化的做了挽留，任远走意甚坚，他也只能好聚好散。

任远到街边的一家快餐厅吃饭，墙上的电视正播放新闻，女播音员正襟危坐声音甜美：“超越集团新任董事长林嘉瑶自接任后，大动作不断，大刀阔斧改组公司，资深董事、原副董事长金国豪因个人原因退出董事局，另外天威公司和超越集团展开全方位的深度合作，这两家实力企业的强强合作让人对鸫城市的明天充满了更多的期待。”电视上林嘉瑶和张天威脸带笑容，在签署好合作书后握手。

他把最后一块面包塞入嘴巴，喝了一口微凉的奶茶，买单离开快餐店，刚走了两步，一辆丰田保姆车缓缓地追上来停在他的身边，车门打开，开车的阿丽朝他微笑，林嘉瑶坐在中间的座位上，声音很温柔：“上车吧，我的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