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丁
七月的第一个周末，站在氨苏克峡谷山路的入口处，我有些恍惚，怎么我就来到这里了呢？我真的马上要去攀登华盛顿山峰，那座美国东北部海拔最高的山峰吗？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匆匆决定于昨天，但却起于更早的四月滑雪季末，那一次先生的华盛顿雪山爬山并滑雪行。夏天去爬华盛顿山的愿望种子就此种下，直至七月终于发芽。于是先生“临时”起意说我们去爬山吧，我明白这个“临时”背后有播种、浇灌与萌芽的全过程。于是我的爬山季从秋天提前到了夏天，懵懵懂懂之中，我就来到了距离我所在城市五百公里的美国东北部新罕布什尔州的杰斐逊镇，马上要去爬北美东北部的最高峰华盛顿山峰。
华盛顿山是白山山脉国家森林的最高峰，海拔一千九百多米。跟别的山峰一样它以美国总统命名。因为是最高峰，它自然得名于美国第一任总统华盛顿。海拔高度造就了山顶特殊的小气候，这里拥有世界纪录的除飓风、龙卷风之外的最高风速，今天我终于领略了山风的惊人姿态。
这里附近有不少小镇，汽车旅馆随处可见。因为临时起意，我们开车过来才临时找了一家住下，中规中矩，干净舒适，每晚价位在一百五十美元左右。如果计划好，一定会找到性价比更高的。我们选择的路线大概全程有十五公里，有一段攀爬比较陡峭，登山网站说一般需要七小时十五分钟完成。天气预报早上会有小雨，但很快会结束。鉴于夏天白天长夜晚短，我们决定晚点出发，尽量减少在雨中攀爬的时间。于是我们先悠闲地吃了一个丰盛的早餐，这个早餐让我们体力充沛地走完一天的山路，中午只补给了两个能量条。
停车场收费是五美元现金，由爬山者自觉放入信封里，或者提前在网上预付。路口有两位热心的志愿者为登山者提供登山路线推荐。他们的路线建议也是我们本来的计划，就是沿着氨苏克峡谷山路和克劳福德山路登顶，再沿着海湾畔山路和朱厄尔山路下山。与我们同时开始爬山的还有一对从波士顿来的华人父子。
天色阴郁，时而有零星的雨点落下。头几公里的路和别处登山的路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树林中的石头与树根，我们走得匆匆，想快些登顶。山路一直傍着左边的小溪流向前延伸，偶尔瞧几眼，雾色朦朦的，很有些仙气缭绕。但这样的景色我们曾经见得太多，早超越了一惊一乍的境界，不再动容。为了记录而记录，我还是拍了几张照片。我的头发被雨滴、雾气和汗水打湿，想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很快，华盛顿山开始向我们展示它的险峻。悠闲地点着登山杖穿行如风的感受不再，真正意义上的攀爬开始，需要手足并用。登山杖先是成了摆设，进而成了累赘。这样的攀爬对于我来说不是第一次，比如加拿大渥太华北面的迦帝诺公园的某些山路，美国纽约州东北部阿第伦达克山脉的某些山峰的某段山路，但都没有这里的攀爬这么长。每次爬过一小段石头，我会以为艰难阶段结束了，结果迎面而来的又是一段攀登。山石好像在演奏一段一段的乐章，一段又比一段高亢。应该有两三公里？因为雨，石头上很滑，但好在没有冰雪。先生说跟十月末冰雪覆盖的阿第伦达克山脉最高峰玛西峰相比，这段应该是容易的。可我怎么觉得更难才对呢？玛西峰的陡峭段有这么长吗？也许是那段艰难的记忆太久远，而眼前的石头是一块一块地堆在眼前，真真切切。
如果多往上攀爬一段会有一个大些的瀑布，因为路滑，不敢耽误时间，我们错过瀑布，直接爬到云湖补给中心。云湖，这是多么美的名字。在这样的半山腰中的一池清水，你是云做的湖，还是你在水中倒映了云呢？我们到时，一切都在雾色之中，未见云湖全貌。
补给中心里面有饮用水和零食，还有卫生间。先生说一个苹果才要一美元，这些补给不是为赚钱的，绝对良心价。接近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感受到了山风，就换上了骑车服以防风。
从云湖补给中心再往山顶攀爬，我们是沿着克劳福德山路走。从那里开始再没碰到那对波士顿的父子，也许他们改了路线。从攀谈中得知，他们认识父亲节在这里因冰雪天气而失温遇难的攀登者陈曦。
风真的很大。这样的风会把什么东西都吹歪，我的头发，我的帽子，我的登山杖，甚至我的声音，我的思绪。声音不知道歪到哪里，反正没有进入先生的耳朵，我只好一句话多说几遍，希望总有一句没被风吹变了传播方向。我的思绪也是歪的，想法就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人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那是因为你没看见被风吹歪的心。风中只有石头不歪，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就好像一颗颗的钉子被钉在那里。风汇聚成无边无际的水，石头把风一点儿一点儿地钉牢。于是乐水的我终于有了自信，我用被风吹歪的步履开始踏浪、弄潮。不，应该是凌波微步。
踏着被风吹歪的步履许久，我们终于抵达华盛顿山山顶。为了和山顶标志拍合照，我们在山顶排队十几分钟，有几次被风吹得站立不稳。
山顶有公路，汽车可以直接开上山。山顶还有小火车站，小火车也可以开上山。条条路都通往山顶，所以虽然在爬山的路上我们没看见几个人，除了那对波士顿的父子和另外几对背包客。但在山顶标志处和山顶补给中心里面有好多人，包括一家从我们同一座城市来的好久都没见的朋友。先生开始兴奋地和朋友攀谈，我不得不煞风景地打断他，人家开车来的，我们可还有一段“上山容易下山难”的下山路要走呢。山顶有水补给和热午餐食物。我们只吃了自己带的两个能量条，就已是将近下午两点。下山的海湾畔山路，就在一个叫做尖顶屋的小历史旅馆遗址的右边。
此一时，彼一时。天晴了，风依然很大。山顶的人说今天山顶的风速是每小时五、六十英里。走在华盛顿山峰与克莱峰间的海湾畔山路上，很容易想起父亲节在这里被冰雪天气所困的攀登者陈曦。他是一位很有经验的登山爱好者，当时在进行穿越总统岭挑战。不知是怎样的险恶境况，才致使他失温遇难，令人沉痛。
这一段的山路与小火车同路，有几次火车经过，我们下意识地冲着火车拼命挥手。坐火车的人很多，徒步的人似乎只有我们。不知道火车里的人有没有一种进入非洲野生动物之旅的幻觉，只不过动物没有狮子与羚羊，就只有外型怪异的我们？
风依然很大，但有了阳光，风温暖了不少。风依然把我们的所有吹得歪歪扭扭，但这次我们似乎不再抵抗这种歪，而是顺从着风，感觉微醺一样地放松和开心。我们终于可以从容地边走边赏景。
下山路线也远比上山路线平缓，但还是在一块一块的石头之间蹦跳着走，一点儿都不敢懈怠。石头是灰色的，但上面有绿色的纹路，应该是苔藓类的生命。偶尔会看到亮闪闪的白色石头，远远看去以为是残余的雪，很像白石英。每一块石头都是独一无二的，或者棱角分明，或者圆润敦厚。每一块都躺在那里说，来吧，踩着我。石头不再是钉着风的钉子，而是机关按钮，踩上一块就离着你心里的答案更进一步。
过了石头机关，渐渐进入了灌木丛间的窄道，然后是树林间的石头与树根的网络，一直编织到山麓。攀爬行走加上休息时间有近八小时。这里不再有山风，我把帽子和背包扶正，顺便把被风吹歪的心境调整了一下。跟先生的对话再不需要重复几次，看来声音也终于不歪了，沿着它该有的轨迹传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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