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 走

第一章

    天气是六月的那种闷热，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乎乎的，沿着公路走着，此时的路面像一条刚刚出锅的大年糕，明晃晃的，冒着热气。没有一丝风，树叶也是一丝不动，夏季的午后，偶尔有几声鸟叫，听着没有那么清脆，只是短短的啾啾几声，声音里的水分也被蒸干了。云美走着走着就不想动了，汗珠先从脖子后面出来，沿着齐耳的短发，一直滚到胸前，额头的汗水就像几条蚯蚓慢慢流进眼睛里，辣辣的，很不舒服。后背的棉质的短袖衫已经差不多完全贴在了身上，云美停了下来，使劲拉下头顶的帽子，捋捋眼前面的头发，才发现头发已经差不多都湿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有几辆汽车快速驶过，好像也在逃避也闷热的天气一样。云美就那样傻傻的站着，呆呆的看着自己矮小的影子发呆，谁会料到自己会落到今天这样的田地。

    是啊，谁又会知道呢？谁会知道毕了业，找到工作，结了婚，生了孩子，到了这般年纪，怎么还会离家出走呢，关键是还不知道出走到哪里，这个苏北的小城里她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更可笑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离家出走，毕竟孩子还小，还需要吃母乳。是的，云美不久前才晋升做了妈妈，做一个妈妈她是新手，但是和婆婆争吵她却不是第一次了。

第二章

云美的婆婆姓丁，五十多岁，身材偏胖，个子不高，有着一副凶神恶煞的面相，嗓门很大。丁妈妈刚来到城里的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对以往霸道的性格还是收敛的，毕竟儿媳是个文化人，平时话又不多，对自己也算恭敬，就是偶尔有看不惯的地方，也是可以忍着的。那时候云美的老公还在县城，丁妈妈不自觉中感到儿子比儿媳矮了那么一点，县城的工资和待遇和市区还是有不小差别的。除了这点之外，自己的儿子可算上是优秀的了，要不然，娶媳妇的时候怎么一分钱都没花就轻松娶回来了呢，这还不是说明自己的儿子优秀，每每想到这点，丁妈妈原本习惯弯着的腰，不自觉地挺直了。

云美生孩子的时候，云美的老公，丁妈妈的儿子，大亮终于调到市区来上班了，而且是一个不错的单位，丁妈妈听着儿子说单位如何如何的时候，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心想着，这下可以天天见到儿子了，感觉儿子以往那不算高的个头，现在好像高出了许多，特别是云美，丁妈妈想想就来气，平时总说大亮怎么怎么胖了，肚子怎么怎么大了，酒喝的怎么怎么多了，我都不舍得说儿子半句，她凭什么天天唠叨？她懂什么呢，你没见电视里那些个当干部的，哪一个不是庞大腰圆的，一脸富贵相，这叫官相，云美她知道什么。丁妈妈越看儿子越是开心，做饭时总是忍不住问儿子，想吃什么，问完才想起现在是媳妇在坐月子。

第三章

吵架在月子里就开始了，那时的争吵不仅是她和婆婆之间，她和老公之间，甚至她娘家妈妈和婆婆之间，似乎在场的每个人都参与了争吵，云美就是在那样的争吵中坐的月子。

云美和老公是大学同学，老家不在一个省份，结婚的时候双方家长也没有见过面，所以云美生孩子是家长们第一次见面。双方都是农村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不会说普通话，各自的方言说的很地道。尽管这样，也不能避免他们之间的争吵。丁妈妈第一次见到云美妈妈，就忍不住告诉她：“我在他们结婚的时候做了好几床新被子，可你们好像什么陪嫁都没有。”谁知云美妈妈也是个厉害角色，不气不恼地说：“我们那里都是男方先给彩礼，女方才去置办东西作为陪嫁，老大姐，我这么没见到你一分钱的彩礼啊？”丁妈妈听了这话，羞愧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第四章

上午十点十分，云美剖腹产生下一个女儿，母子平安。女儿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当天晚上云美躺在那里，身上插了很多管子，看着都难受，她没有用镇痛泵，连止痛片都不吃，害怕药物进入母乳，对孩子有影响，就那样忍着。夜里云美一点睡意都没有，肚子上长长的刀口，火火辣辣的疼，可一想到可爱的孩子，她觉得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她疼得想叫的时候，就使劲咬着手里的毛巾，她怕旁边的妈妈和老公担心。第一天晚上就这么挺过去了，第二天傍晚，丁妈妈送来晚饭正准备回家的时候，云美叫住了大亮说：“今晚你带孩子姥姥回去吧，她都两个晚上没合眼了，让她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晚。”大亮没说啥，带着自己丈母娘回去了。

医院里就剩下丁妈妈一个人，她一直板着脸，看都不看躺在床上的云美，一直盯着自己的胖孙女，心里想着果然是亲妈啊，什么时候都比我这个做婆婆的强，就看到自己妈辛苦，我在家买菜做饭就清闲吗？养儿子有什么用，什么都听媳妇的，想到这些丁妈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是孩子突然哭了，她慢慢地抱起来，递给云美，说了句孩子饿了，就提着暖瓶出去打水了。看着产科病房别人的媳妇和婆婆那么亲热，丁妈妈就想到自家的三个媳妇对自己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心里不免难过，如果当年小三子是个闺女就好了。

第五章

自从有了孩子，云美的老公就像变了个人，可能是极大的父爱唤醒了这个男人，他经常盯着孩子，对着她笑，用手轻轻摸那个圆圆嫩嫩的小脸蛋，孩子一哭，他就冲过去把他抱到怀里，在房间来回晃，嘴里哼着轻柔的小曲。一个高大壮士的汉子，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不仅对孩子这样，对云美也开始细致起来，看到妻子为了生孩所承受的痛苦，我也应该对她好一点，大亮心里想着。

丁妈妈终于发火了，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云美爸妈在的那一段日子，大亮天天对他们爸妈爸妈的喊着，问他们吃着不吃那不，想想自己天天做一家子的饭，做家务，给云美做月子餐，给小孩洗尿布，早上五点多起床，一直忙到到晚上九十点才能睡觉，夜里还要被孩子吵醒。我做的这些谁关心过，媳妇从来不说一句客气话，像楼下那家的媳妇多好，虽然不和婆婆一起住，经常见她来接孩子的时候，大包小包的给婆婆买东西。我怎么那么命苦，找到的都是些什么媳妇啊，没有一个真心对你的，都想把你当佣人一样使唤，还想免费使唤。

第六章

终于在儿子挑剔自己做的饭菜太咸的时候，丁妈妈发火了，开始数落儿子的不孝顺，骂儿子白眼狼，骂着骂着觉着不过瘾，就开始骂起云美来。云美一听就跑来和她理论，最后吵的越来越厉害。这些丁妈妈是不怕的，吵架骂人她从来没输给谁过，自己三个弟媳哪个不让她三分，自己这个嘴笨的儿媳妇她从来没放在眼里。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丁妈妈赢了，云美抱着孩子躲在房里一直在哭。

那天天气很热，知了在外面像是比赛似的叫的一声比一声高，让人心里更加烦躁，丁妈妈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一点睡意，午饭谁都没吃，现在还在餐桌上放着，自然她是不打算去收拾的。这次终于把那些堵在肚子里的怨气都发泄了，可发泄之后并没有轻松多少，明明吵架时自己占了上风，可这并不能让她心里快活，反而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直担心会受到惩罚一样，心神不宁。

第七章

惩罚还是来了，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儿子突然跑到她房里，着急的对她说：“妈，快起来，云美离家出走了，留了一张纸条。”她一下子坐起来，嘴里自言自语到：“惩罚还是来了。”

大亮出去找云美了，她留在家里看孩子，大亮刚走，孩子就哇哇哭起来了，看样子应该是饿了。可家里没有奶粉，她一直是吃母乳的，可云美呢？唉，看着孩子哭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丁妈妈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自己真是老糊涂了，闲着没事吵什么架啊？丁妈妈没办法，只能把奶瓶里倒点温水，孩子含着刚吸了一口，就甩开头又哭了起来，而且哭的更厉害了。

第八章

看着这个不到两个月的孩子，因为饿，因为想妈妈，哭了半个钟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本来就怕热的丁妈妈这时衣服都湿透了了，汗珠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辣辣的，她都没时间擦一下，孩子一直在她怀里挣扎，她累了，把孩子放在床上。她想大亮找到云美没有啊？云美在这里没亲戚没同学的她能去哪呢？她不会想不开吧？唉，我真是该死啊，我怎么能把气都洒在她一个人身上啊，她又没做错什么？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脸见我儿子？有什么脸见我孙女啊？我可怜的孩子啊，奶奶对不起你，奶奶不应该那样骂你妈妈？奶奶该死？丁妈妈一边骂自己，一边和孩子一起哭了起来，哭的那么伤心。

就在这时，门响了，孩子突然不哭了，丁妈妈回头，发现云美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