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止语

文|冰千里

01

我们这个物种，用一年学会说话，却用一生学会闭嘴。

在心理咨询中有一个基础的、重要的、不可替代的技术，那就是：倾听。

同样，这个技术也是被忽略的，想一想你所有的人际关系，几乎都在说话说话说话，什么叫沟通，粗浅的解释就是通过语言交流，嘴巴最大的功能不是吃饭，而是说话。

与此同时，文化的需要，衍生了各种语言的拓展训练，口才班、演讲班、辩论班，它们的唯一功能，就是让你通过一种声音表达某种意图。

心理咨询离不开说话，否则就是沉默，沉默被大多数咨询师视为“阻抗”：

“刚才你在想什么呢？”、“这样不说话你的感觉是什么？”、“沉默对你而言经常存在吗？”、“彼此不说话，你是什么体验？ 

不说话，意味着问题本身，而越来越多的孩子因为不爱说话被视为问题，很多家长咨询我：

“我家孩子不爱说话，怎么办？”、“我孩子不喜欢和别人沟通，我说话他都没反应”、“老师，孩子是不是有自闭倾向啊？”

不说话，已经成了和社会大多数人不太一样的“另类”，而你忘了，语言本身是后天习得的一项工具，它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日常交往中，沉默意味着尴尬、焦虑、冷漠：

“你说呀，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就知道你没话说了吧？”、“你爱说不说”

是的，焦虑的不仅仅是不说话的人，而是交流的另一方，人类习惯了使用语言，同时也深受其害，“言不由衷”、“只说不做”、“流言蜚语”、“谎言”皆来自于说话。

所以，语言是会骗人的。

02

莫言曾说：“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每个人都渴望有一个懂自己的人，而“懂得”是一种什么感受呢？

我来告诉你，“懂得”是一种屏蔽了所有语言，依然在一起的感觉。

你应该谈过恋爱，热恋期的你们有太多的甜言蜜语，但让你记忆更加深刻的是那种无声的默契，爱人并没有说一句话。

你们只是四目凝望，只是微笑，只是抚摸，只是接吻，只是欢笑、只是流泪，但身心交融，这种感觉就是懂得。 

这是一种超越了语言的表达，我最爱去的一条小吃街有家夫妻店，那种对于食物加工的配合，真可说是心照不宣： 

妻子一张油饼烙完，用棍子挑起，转着抛向3米开外的桌子上方，划过一道弧线，那时，丈夫一定会稳稳接住，手里缠着条毛巾，一边转着油饼，一边落入桌面，就像东北二人转里面抛洒的圆巾。 

丈夫快速手起刀落，咔咔几下油饼就变成了小方块，过称、装盘、收钱、找零、一气呵成，俩人相对一笑，然后继续下一张，有时我会错以为夫妻二人是隐居民间的侠客。 

这很吸引我，有时我在那里待很久，却很少见他们说话，我想，他们或许已不需要语言了吧。

是的，在我的观点里，不使用语言的在一起，很重要。 

你一定会反驳我，大家都在说话，而且抢着说话，在饭局、在聚会、在任何场合，你会发现，人们都在用语言告诉你：

“快听我说”、“瞧，我是对的”、“快看见我”、“我是知道的”、“我发生了什么”等等。

于是倾听便成了奢侈品，我的来访中，很多人都表示，他们喜欢我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能够在固定的时间用心的听我讲话”。

当人们都在说“我要”的时候，“我给”便成了奢望，同样，当大家都在说话的时候，倾听便成了接纳。

我咨询生涯中遇见最长的沉默，来自我和一个十岁男孩之间，在我们的第九次咨询，我和他沉默了60分钟。

中间没有任何阻挡，也没玩具，我们俩就在我游戏室，我坐着，他站着，准确的说我说过两句话，中间时候，我说：“坐一会儿吧”，结束时候我说：“我们出去吧”，整个60分钟，我们只是听到孩子父亲在外面的电话声和脚步声。

那也是我记录单次咨询内容最多的一次，我用了尽5000字描述我们的沉默，你知道吗，当没有了语言，你除了用心，没有其他途径，那次咨询结束之后，我很累，躺了好一会儿。

我深知倾听沉默是需要多么走心，有时一次心理咨询，我说话很少，但消耗很大。

我要听对方的眼神、动作、表情，要听说话内容，也要听说话背景，要听说话的含义，最要命的是我本人有个特点：很容易有画面感。 

就是对方在诉说时候，我很容易进入语言描述的场景之中，我会看到一幕幕往事像电影一样重演：

我就看见那个孩子，孤单的蹲在马路边，无助的望着撕扯在一起的爸爸妈妈，也看见凶恶的父亲那苛责的目光。

这是我的一项功能，正是这样的功能，让我很容易走进来访者早年经历，像极了画外音，我就站在他身边，与此同时，没使用任何语言的我，十分伤神，就像悲伤附体，就像他的父亲骂的人是我。

我知道这是深度共情，这便是懂得。

03

我想你已经懂了，是的，真正写作的奥秘在于：寂静、止语。

我用五千字描述不说话，学会闭嘴，使用你的直觉，那样你就会发现写出来的字，是热的，有时，是燃烧的。

每次写作前我都沉默很久，一直到有些话堆积、堆积在喉咙，将要喷薄而出，我才拿出纸和笔，有时直接拿出键盘，开始敲字。 

我喜欢自己两种状态，一种是将情绪用纸笔狂泻而出，一种是用键盘慢慢敲打思绪，前者是心灵怒吼，后者是心灵细雨。 

我说过，从你的狂草中随便拿出来几句，用心和它们在一起，寂静、止语、冥想许久，一篇文章就会诞生，而且，绝不做作。

04

按照以往的习惯，我总会谈一下原理，“止语”之所以能够让你自由书写，能够意会倾听的重要，是因为张力。

你内心所有感受像一个气球，正在慢慢膨胀，充满了原始本能的气体，变得越来越有张力，此时此刻，语言就像是用针刺破气球，张力就会慢慢驱散，不那么饱满，有时还会变形。

当气球越来越大，就快要爆炸了，那就是情绪集结之所，即将喷薄而出，此刻，你撒开气球任其疯狂乱窜，还会发出刺耳的“噗噗”声，那叫一个爽，这就是心灵写作。

所以，闭上你的嘴，听听你的伴侣、孩子在说些什么，你只使用心，它会指引你是拥抱还是微笑。

听我的，那一刻，你会看见对方久违的欣喜，也会看见不一样的自己。

你好，我是冰千里，这是《让写作通往疗愈》系列第15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