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对老瞿了解不多,原是不想写她的。昨天,看了贾平凹的《愿人生从容》,受了很大启示,还是鼓足勇气写一点儿吧。
第一次,听人说起老瞿是在一年前的食堂。那天中午,好像吃的包子,他们都说包子好吃。我好奇的叉过来一个,吃了半天,味道和口感真的不错,就是没咂摸出来是什么馅儿的。
听同事说,是几种野菜和油豆腐加粉丝做的馅儿。我就越发觉得好吃了!
对于我这种吃货来说,认为好吃的东西不多。那天中午,我居然干掉了六个拳头大的包子。还说: 素是素了点儿,但是,有山风和阳光的味道!
同事就嗤笑我: 你就拽吧!然后,不无正经的说: 你别吃瞎了,这是瞿老师的手艺!
我必然得问: 瞿老师是谁?
他们说: 瞿老师是新来的专家!据说,业务很棒的!
哇!这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敬意!一个大专家可以抽空儿到食堂来帮厨,把伙食弄到我这种天天会抱怨的人都很满意,真是够劲儿!
后来,我一去食堂吃饭,觉得有的菜好吃了就会问:是不是瞿老师来帮的厨?
这儿让食堂做菜的胖阿姨有点不悦。有一次,她特地凑我身边说: 因为你是牙医,牙口好,嘴才那么刁的吗?
我说: 够给您面子的了!至少我还天天来吃,你没看那些小护士去院外买麻辣烫了吗?
那胖阿姨就瞪我一眼,甩着大屁股走开了。丢下一句话说: 那让老瞿天天给你们做菜好了!
其实,我想说行!可是,院里来的专家是看患者的,又不是掌勺的厨师!
没过几天,听楼下有吵架的声音。现在医患紧张也是常见,谁会在意呢?后来,吵架声沿着楼梯由下而上漫过我的门口去了三楼的院长室。
我听得清一个是神经内科的主任,他的嗓音本来是沙哑的,因为激动就有了破锣音。大概是说,你们要是这么干,我辞职好了!
我还想呢——这院里的“大手子”也耍脾气啊?
后来证实,不久以后,神内的主任真的辞职了!这让我很吃惊。
而得到的小道消息是:新来的瞿老师很受宠的!不但口才极好,患者缘极棒!能力极强!还带来了国际领先的技术革命呢!
这么说来,人家受重视是有道理的!来了没几天,就“挤走”原来的主任也是凭实力的吗!我想。
据说,为了瞿老师工作方便,在医院附近特地给她租了房子呢!
这让很多人嫉妒。我就不止一次的听说过有人私下议论,说:院里对瞿老师过于“宠爱”了!
可是,我倒是觉得院里没有错。现在是什么社会了?尊重人才,重视人才,给人才最大的舞台!这不应该只是口号吧?干嘛嫉妒有才华的人呢?通俗点儿说:你能给院里带来更大的经济效益,你也可以“尊贵”啊!
一天早上,我去开水间打水。看到一中年妇女手里提了一捆雪里蕻往食堂走。那梱菜挺多的,我不好意思视提了重物的女同志而不见吧?于是,追上一步说:来!我帮你送过去!
她回头瞅我一眼,笑着说: 你是牙科赵医生啊!
我点头!
她说: 不要你帮我!我可是有力气的!
我这人不喜欢勉强,也不喜欢虚情假意,总是觉得人家说的都是实话。就不再坚持要帮她提。
这时候,从对面走来个小护士,点头对她说: 瞿老师,早上好!
我才知道,她就是瞿专家!
你一定急着想知道瞿专家的相貌吧?哈哈!咋说呢——她其实挺平常的!平常到像你家的邻居。
我没什么华丽的词语去形容她多漂亮多惊艳。她就是一个普通到平凡的大妈。甚至,我不想单独给你描绘她的眉眼。因为,你在街上看到遛狗的或提了超市购物袋的大妈啥样,她就啥样儿!
我当时有点吃惊。按说她在院里如日中天的地位。怎么可以做提菜的活儿?
她侧目瞅我一眼,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爽快的说: 这是我在早市上花自己钱买的,中午,我给大伙儿加个菜,雪里蕻炖冻豆腐,咋样?
咋样?说真话,这是我最讨厌吃的菜之一。
但是,我再实诚的一个人也不能毁了人家的美意吧?
我只好违心的说: 好! 而暗想:谁爱吃谁吃,反正我不吃!
她倒是显出很高兴的样子说: 我一直在南方工作了,对这儿北方的大锅炖雪里蕻啊,想念的不行,还是老家的味道好啊!
我问: 您在南方哪儿工作了?
她说: 上海啊,杭州啊,广东啊,好多城市都工作过。反正是我喜欢旅游,到哪里工作呢,就旅行到哪里。只是现在年纪大了,爬山是爬不动了。孩子结婚了,在本市,我就只好回来工作了,抽空儿好帮她们带带孩子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你就想着她和你的某个亲属一样,挺和蔼可亲的。甚至,没有第一次聊天的生疏感。
我恍惚觉得院里请她来是对的!你看她多平易近人啊!哪里像原来的神内主任整天皱个眉头,见人爱答不理的,似乎只有他是在拯救世界的样子。
没过几天的一个午后,我从卫生间里出来,一拐入走廊,就看到瞿老师在消防管道井的镜子前咧着嘴用牙签抠牙呢!实话说,那样子有点儿不雅。
我原是想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低头走过去的。不想,瞿专家还是在我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叫住了我: 赵医生,你给我看看,为啥总塞牙呢?
我本想说,你去我科里看啊,在走廊里咋看?没有灯也没有工具的?
可是,她像不见外似的已经仰头且张大了嘴巴!
我立刻咬紧了嘴唇,要知道我是没戴口罩的,我怕我呼出来的二氧化碳分子会飘到她的口腔里去。显然,她不在意,但是,我不能忽视啊!
于是,我远远的瞄了一眼: 好家伙,她牙真不咋好!有龋齿,有结石,有楔状缺损,有金属冠套,有隐形义齿。
我心里忽悠一下: 这么大的专家,本来就是医学出身,怎么会不爱惜不好好护理自己的牙齿呢?我都感觉替她惋惜。
于是,我只能客观和专业的提示她:您必须做全面的口腔检查和治疗了!哪天抽空儿,你去科里找我吧!
她说,好!
我转身走开的时候想: 这专家也真是忙,怎么把自己的牙拖累那么久不好好治疗呢?而且,已经很明显的影响正常咀嚼功能了!
继而我又想,她在南方那么多年,咋不好好修牙呢?我听说南方的大医院无论是技术还是工艺以及材料,都是要优于北方的。
我回到科里还和同事说,过几天瞿专家过来修牙,无论是谁,都好好给弄啊!别给我掉链子!
可是,我终是没有等到瞿老师来修牙,院里就出了大事儿。
最初的消息是,有几个患者去市里的卫生局告状了!说院里做微创排血栓的出了问题。
后来,区和市里来了联合调查组,一查,果然有问题。神经内科被贴了封条。然后,找瞿专家询问。可是,这个被院里当做“宝贝儿”的专家消失了!电话失联,到出租房去找,人去楼空。再到医师网上去查,居然没有注册!
这下可震动不下:无证行医!
谁的责任?当然是院里人事科的事儿。
为此,院里被停业整顿。财务和人事关系都被冻结。
据说,后来的解决方案是院里交了很大一笔罚单!
哎!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发生这种低级的错误!——这话是食堂的胖阿姨愤愤然的感慨!
当然,我们做医生的能说什么?埋怨和愤怒都不当饭吃。甚至谩骂也不解决问题。
教训是由那些该受领的人去承担!
但是,日子还要继续!
前几天的一个黄昏,我去公园散步。突然在小广场的一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是的!你猜对了,是瞿专家的身影!
哦!对了!我再称她为专家,就该打上引号了!
这个在调查事件中消失的人,此时,正在给趴在公园长椅上的一个老头儿做脊柱按摩。
我在几步远外,能听到她们亲切的聊天和爽朗的笑声。
我真想走过去跟她打个招呼,或许除了问好,还要问她几个别的问题吧?
后来,想想算了!
她做什么和我有一毛钱关系啊?
或许,我对她混入我们本来就不清澈的医生堆里是有意见的!可是,即使没有她,还有别人混入,除了那一纸资格证,是不是还有更严峻的道德拷问呢?
我慢慢走开。
有凉风吹来。
北方的冬天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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