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孤台,高高伫立在赣州西北角,虽然游客不多,登台远望,却可以饱览赣州城——这座文化名城的大好景色。
八百年前,这里曾经有位历经饱经打压、几遭排挤的词人登台凝望,江水对岸青山环抱,满眼郁郁苍苍,和亭台对望,耳可听到山中传来声声鹧鸪之声。他俯瞰这台下浩浩东流的清江水,发出一声长叹:这江水里,流尽了多少行人的泪!
这座孤台上,也曾有过苏东坡、戴复古这些文坛巨匠的身影,也曾接受过他们的咏唱,却只有这一首,一首习用已久惯写儿女柔情的小令,竟成了传唱千古的经典。
辛弃疾说,在宋代,没有什么事是不能用一首词解决的。无论什么题材、什么词的形式,交给我,我都能写出不一样的感觉。
他的词究竟有多少类型?实在难捉摸。有时像一位爱国志士,激愤慷慨;有时却又像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含羞露怯。有时却又像市井俚语,有时又不像正经的宋词,像是在呢喃自语,有如梦呓。
他嬉笑怒骂、不动声色的背后,究竟掩藏了什么?在他的词里,我们找到了多种面孔,原来,他也曾经是一个愣头青。
铁马夜嘶千里月,雕旗秋卷万重云。辛弃疾的前半生,也曾有过江湖豪侠的快意恩仇,也曾和有志的义士们一起同生共死。
他和同时代的很多词人并不一样。死前还要把复活遗愿告知子孙的陆游、一生精忠报国的岳飞,他们出生之时正遭逢国难,或者他们自己就是南方人,辛弃疾却不然。他的成长环境,怎么看也不像能一生矢志不渝,要收复故土的人。
他是山东历城人。这里远离南宋疆土。而同为山东人的党怀英,还有很多“敌占区”的文人,从来也没想过会反出自己的祖国,乐得在自己的大金国,做个快乐的太平歌者。怎么他就这么特殊呢?
生于斯,长于斯,辛弃疾从小接受的是儒家正统的君君臣臣的思想,他愈来愈难以忍受父亲辛赞安于在金国为官。可是不在金国为官又能去哪儿呢?
正值弱冠之龄,靖康之变后,宋人南渡一去三十三年。北方万千黎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纵然收复失地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许多年过去,也渐渐心冷了。宋金早有和议,协议上说的分明,那些领土,宋人不是已经承认金人“合法”据有吗?那又何必再费什么心思呢?
辛弃疾不认这个命。他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补天裂”的能力。正如后来的词中所写:“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他决然地参加了耿京的抗金义军。每天都有人死去,江对岸传来金箭矢破空之声。虽然风餐露宿,前路未卜,但这时候的他,心却是热乎乎的,热情高涨,满心欢喜地去战斗,去搏命。
疾风快剑,鲜衣怒马,那时的他不知什么是愁的滋味,一心练剑,像小说中的江湖剑客。队伍里出了叛徒,他义愤填膺,提剑上马,独自追了叛贼两天两夜,提了一颗人头回营。叛徒暗害了耿京,投奔了金军大营。他强忍悲痛,亲率五十骑直冲叛匪万人大营。
少年的辛弃疾,如烈酒一样痛快酣畅,如边塞的诗歌一样豪迈苍凉。然而,轰轰烈烈之后他不得不考虑何去何从,北方沦陷已久,金人的统治已经有了两代人的经营,他已经得不到什么支持。一番思量之后,他决定回到他梦中的“故土”,在那里寻找志同道合的同僚。
他对宋廷寄予厚望,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击。他褪去了铠甲,抛下了刀剑,手中却拿起了一支羊毫软笔。朝廷了解他的过去,知道他的过人之处,却也仅仅是做个一府之长,保一方黎民百姓而已。
当时不仅仅是皇帝和百官不愿意收复故土,连江南的百姓们,也不太愿意打回北边,先不说能不能打赢,即便取回一州一县,以此作为跳板,江北又有多少好处可取呢?还不是百姓紧衣缩食支援战事,支援前线,已得的城池成了烫手的山芋,不是在吸江南百姓的血吗?
于是南宋人沉醉在这温柔多情的水乡里,沉醉在“暖风熏得游人醉”的诗情画意里,谁还想去过那刀口舔血、枕戈待旦的苦命日子?
这也成了辛弃疾的悲哀,他生在北国,却比这些生在南国的人,还要积极,为了理想终身奋斗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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