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双椽

作者: 行走着的记忆 | 来源:发表于2023-12-18 08:55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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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征文之【色彩】。

原来死亡也不过如此,世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光源罢了。

1

王双椽出生那天是老王家最艰难的一天。

“翠枝,刘翠枝,你家男人……”村里的大喇叭曹桂芳大呼小叫地冲进了王川家里。

正坐在灶头前拉风箱的刘翠枝,王川的老婆,翻了一个白眼,对着正在旁边切菜的婆婆撇了撇嘴,用嘴型说了一句:“大嘴巴来了。”

婆媳两个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刘翠枝扬声道:“曹婶子,在灶房呢,怎么了?”

刘翠枝本想站起来,试了试,奈何肚子太大了,坐下不好起来,干脆就没起。

“哎呀,你们娘俩还有心思做饭,王川出事了!哎呀,这该死的雨!”曹桂芳在翠枝家灶房门口的石阶上使劲儿跺了跺脚,踩到水里的鞋子上挂着的泥把雨水冲刷之后干净的台阶也染了一层泥。

“川子怎么了,他婶子。”翠枝的婆婆冲到门口,右手拿着菜刀,左手上还拿着切了一半的一把白菜叶子,焦急地追问。坐在板凳上的刘翠枝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站了起来。婆媳两个眼睛瞪得老大,把曹桂芳吓得都结巴了。

“王……王川,王川……打雷……”

“婶子,王川打雷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啊!”刘翠枝颤声问。

“咳咳!”曹桂芳清了清嗓子,“那会儿响那个大雷,王川和军子放牛的那山上,哎呀,我这说的什么,军子说,说王川被雷劈死了!”曹桂芳一跺脚,也不再绕了,大声说了出来。

灶膛里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应和着房檐上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曹桂芳看着这似是傻了的婆媳俩,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翠枝,军子找人去山上抬了,你看……”曹桂芳看着刘翠枝,再看看她的大肚子,越说声音越小。

“哦,抬,”刘翠枝抹了一把脸,伸手扶住门框,长吸了一口气,“娘……川子……”未说完,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向下掉。

“大娘,你先别哭,赶紧去找找川子的棉衣棉裤。还有,哦,对,棺材……”

“家里有,呜呜……我的,去年,川子找人,呜呜……找人做了。”王川娘一边哭一边说。手里拿着刀和菜就要去王川他们卧房。

曹桂芳帮着从王川娘手里拿下来刀和菜,又撩起王川娘的围裙给她擦了擦手,紧握了一下。看到灶膛里的柴火要掉出来了,又把柴火往里弄了弄,然后扶着翠枝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翠枝啊,你也别老哭,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呢,你得顾着他点儿。”曹桂芳给翠枝擦了擦总也擦不完的眼泪,“还有你娘,她年岁大了,腿脚也不利索,你得撑起来。”说着,曹桂芳也抹了一把眼泪。

“婶子,婶子……我……呜呜……”翠枝再也忍不住,抱住曹桂芳,大声哭起来。

“唉……”曹桂芳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轻拍着翠枝的背无声安慰。

不管做了多少心里准备,当王川的尸体被抬回来的时候,王川娘只看了一眼就晕死过去,过来帮忙的人只好先把老人抬回炕上,掐人中的喂水喂药的,一顿折腾,人缓过来了,躺在那里直哭。

谁又能接受得了呢,好好的儿子,早上走着出去,傍晚还不到,被抬了回来,并且再也活不过来了,又因为是被雷劈死,都不能停灵,今天就得紧赶着埋了,她的儿子太可怜了。

刘翠枝一开始忍着悲痛张罗着给王川穿衣入殓,好在村里人来了不少,都帮着张罗,等到棺材盖将要盖上的时候,她突然开始托着肚子喊疼,疼得脸煞白。

有经验的人一看这是早产的迹象,有点儿慌,这老人都说七活八不活的,这孩子可不正好是八个多月了,七手八脚地把刘翠枝抬到家里的炕上。

王川娘这个时候也慌了,不过慌归慌,那股气儿算是挺过来了,她还有孙子呢,起来开始烧热水忙活。

刘翠枝疼了一天一夜,王双椽出生了。而他出生的这一天,他那没见过面的爹被永远地埋在了地底下。

2

王双椽一岁多的时候,他奶奶有一天晚上睡下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村里人都私下议论,王双椽的命硬,八个月早产的孩子,爹死了,奶奶死了,他竟然活下来了。

不过这话没人当着王双椽娘的面说,大家都挺可怜他们娘俩,所以能帮把手的都会帮一把。

王双椽长到三岁的时候,她娘带着他嫁人了,说嫁吧,也有点儿不恰当,因为王双椽他爹是独生子,他死了之后,他们这一家就没啥人了,她娘的嫁人其实也就是招了一个人上门,还是住在原来的王家里。

王双椽的后爹叫许老四,是村里的一个光棍,家里兄弟好几个,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村里的人家都嫌他们家穷,自家的闺女肯定不让嫁给他们这样的人家,所以四十好几了,也没成家。

许老四盯上了王双椽的娘,这几年想尽办法地帮着刘翠枝干活儿,还带着王双椽玩儿,终于焐热了刘翠枝的心,不仅没给彩礼,还平白得了房子,不是入赘,是娶媳妇。

刚结婚头两年,许老四对王双椽娘俩也确实掏心掏肺的好。因为村里人私下说王双椽命硬,克父克家,让许老四听见了,还跟人打过架。王双椽没见过自己的亲爹,他有记忆以来就是许老四是他爹,所以他跟许老四也特别亲。有的时候,刘翠枝都觉得王双椽亲许老四比对她还亲,手上有好吃的时候,给许老四也不给她。

一小一大,爹长爹短,儿子长儿子短的,如果不是一个村里熟知情况,人们都觉得这就是一对亲父子俩。

再后来,就是一个俗套,许老四有了自己的孩子。人们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也是不遑多让。

王双椽到了上学的年龄,许老四没让他去上学,让他在家带弟弟,再稍微大点儿,就跟着他下地干活儿,虽然没有上手打过王双椽,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许老四偏心得那叫一个没边儿。而刘翠枝呢,也是只顾小的,王双椽的裤子都短了一大截,也没给缝个新衣服穿,有条裤子,膝盖处补的补丁都破了。

王双椽后来渐渐大了,也知道许老四不是他亲爹,首先他们就不是一个姓,再后来听到村里人有的没的说,他也知道了自己出生那天,他爹就死了,他还落了一个克父的名声。

不过,因为小的时候许老四对他确实是好,他也没有记恨,虽然他还小,但是他也知道,亲和后的区别,家里有他一个位置,他也就知足了。而且村里不上学的孩子也很多,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又怎能不羡慕呢,他也曾经偷着去过村里的学校,看到跟他一般大的孩子们坐在教室里跟着老师大声念书的时候,他也想过,如果他亲爹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如果他也能够上学,那该有多好。

3

当希望工程的暖风吹遍了全国各地偏远山区的时候,村里的学校由两间土房子变成了两间大砖瓦房,村里的孩子们上学有了来自希望工程的资助,王双椽的“如果”愿望实现了一个。

可是他不知道,有一很现实的话,世界上本没有如果,有的也只是结果。

一个村里有多少小学生上学是有数额的,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希望工程资助也是有名额的。王双椽的弟弟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如果不让王双椽去上学的话,他们家这个被资助的名额就没了。许老四和刘翠枝一商量,决定先让王双椽去上学占着名额,等他弟弟能上学了,再让他弟弟去。

王双椽得知自己可以去上学的那天晚上在被窝里高兴地哭了,一个叫“尼娅”的姐姐是资助他的人。因为他们家特殊的情况,他属于一对一的资助对象。

王双椽在学校里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学会了给尼娅姐姐写信,虽然写的大多都是拼音,而且因为地域关系,拼音还经常会拼写错误。他知道了他的名字有美好的寓意,双是祝福美好的意思,椽是生命延续的意思。

他曾经听娘说,他的名字是他那个上过小学的爹起的,在他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他爹就给他起好名字了。

他又一次忍不住幻想,如果他亲爹还在的话,那该有多好。

王双椽上了三年学,因为上学晚,他已经十三岁了,村子里十三岁的男孩子都能帮家里做很多活儿了。王双椽的弟弟也长大了,开始上学了,许老四就不让王双椽去学校了。

但是许老四又舍不得资助王双椽上学的那些钱,就让他弟弟顶替了,村里人呢,也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涉及到自家利益,也就只是嘴上说一下,水花都溅不起来。

王双椽第一次反抗,是许老四让他给尼娅姐姐写信,装作还是他在上学,让他骗取尼娅姐姐的信任。王双椽坚决不写,被许老四狠狠打了一顿,还饿了两天。最后只能妥协,给尼娅姐姐写了信。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后来只要王双椽不听话,就会被许老四揍一顿,刘翠枝也管过,或许是许老四觉得时间长了,他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他已经忘记了,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其实应该是王双椽,他连刘翠枝也打。

王双椽十五岁那年的夏天,许老四让他给尼娅姐姐写信,让他写生活费不够用,让他写买本买笔的钱不够用,让他写娘病了,家里没钱了,让他……

王双椽写了,可是他没有照着许老四的要求写,仗着许老四不认识字,他是这样写的:尼娅姐姐,对不起,我已经不上学了,我的学习成绩不好,我也不喜欢上学,我退学了,感谢您这几年对我的帮助和鼓励,祝您天天开心。

王双椽并没有把真实情况告诉尼娅姐姐,他还记得许老四曾经对他的好,可是他也不忍心再欺骗尼娅姐姐,就写了上边的一段话。

信寄出去的那天,王双椽爬上了村子西头那根高高的电线杆上。他曾经听曹奶奶说过一回,他的亲爹王川是被雷劈死的。他想,被雷劈死和被电电死应该都是一个感觉吧,他想他亲爹,虽然没有见过面。他想,这样子,应该就能见到他亲爹了吧。

4

一种酥麻麻且刺痛的感觉沿着王双椽的右手食指迅速向着全身弥漫开来,同一时刻,环抱着电线杆的左手臂无力地耷拉下来,踩着脚蹬的双脚和双腿也顿时失去了力气,还没来得及体会到恐惧害怕,他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高高的电线杆上急速向下坠落。

他都没有看清四周的景象,只觉得风吹起了他的头发,耳朵里就传来一声“咚”的响声,他想,耳朵没有废掉,这个声音是他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吧。他觉得有点儿好笑,为现在的自己还有心情这样想。他忍不住又想,好在全身上下已经没有知觉,也就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他仰躺在地上,看着他的身体砸在地上溅起的尘土在他的视线里四下飞散,掉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体上,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除了鼻尖弥漫着的尘土气味。

哦,也不对,他想,他的眼睛应该眨了,因为他看到蓝天上的白云变了样子,刚才看上去像是缺了尾巴的一只大公鸡,现在看上去又像是一条没有嘴巴的鱼,不知道,接下来,这片云又会变成什么,也许是一棵树,也许是一朵花,也许是一根随着风摇摆的狗尾巴草。

他感觉有点儿冷,风好像钻进了他的皮肤里,又钻进了他的血管里,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想了又想,想到了一个词——冰窟窿。对,就是冰窟窿,他的全身像是都浸在了冰窟窿里边,跟他小时候的一年冬天,掉进去的那个结了冰的水缸一样的感觉。

他现在感觉到,他挨着地面的脑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往外流,而他头顶上方的蓝天白云在视线里渐渐变得模糊,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可是眼前的光还是渐渐暗了下来,他想,太阳应该是下山了,因为,天黑了。

他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觉得此时此刻,他呼出去的气都是轻松的,如果不这样冷就好了。

他再次努力地张大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也或许他的眼睛根本就再也没有睁开。

他突然想到,前几天他给尼娅姐姐写过一封信,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收到,应该还没有,他这里距离尼娅姐姐应该很远很远,是要坐汽车还是坐飞机还是坐火车才能到呢,他忘记问尼娅姐姐了。

他好羡慕那封信,汽车飞机火车都能坐上,他这辈子没有机会了,他只看到过天上飞着的飞机,很小很小的一个。

不知道尼娅姐姐看到信里的那颗红色石头会不会高兴,那是他在山上捡到的,很美的一颗小石头。尼娅姐姐会原谅他的欺骗吧。

有点儿遗憾呢,尼娅姐姐会高兴吧。

他牵动了一下嘴角,努力地笑了笑,不冷了呢,真好,不疼了呢,真好。

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砸到了他头侧的土地上,他的呼吸停了。

“呼啦啦”一串响,电线杆上落着的一群麻雀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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