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初八。不知不觉,眼看又到了岁末。
一早去农贸市场买回油条豆浆,还没上楼,哥哥就打来电话,说要去趟蓬莱,问我要不要一起。
“去不了,今天还要加班。”我无奈放弃。
蓬莱是我们长大的地方,承载了我们儿时的全部记忆。
当年父母都在内长山要塞区当兵。哥哥大我四岁,出生的时候,母亲在蓬莱、父亲在长岛。哥哥跟在母亲身边,在部队托儿所长大。我则在出生后不久,被送到胶东姥姥家。后来父亲从长岛调回蓬莱,一家人住进了母亲服役的后勤部大院,才把5岁的我从姥姥家接回来,在蓬莱一直待到14岁。
蓬莱县城虽小,但名气挺大。不仅有“海外仙山、八仙过海”的神话传说,还是抗倭名将戚继光的故乡。历史名胜蓬莱阁的碑刻上,既有苏轼观海市蜃楼写下的“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这样浪漫的诗句,也有戚继光“封侯非我义,但愿海波平”那么豪气干云的铿锵壮语。
我到蓬莱没多久,母亲军衔晋升,全家搬进了三户一排的大平房,在大院东北角最后一排的最东侧。房子前后各有一个小院,角落里各有一间储藏室。父亲在前院莳花种菜,后院储物养鸡。
出门左转,是一片小广场。广场北面,是离休首长们居住的“独排平房别墅”,向东一墙之隔,是一大片民宅。
夏天的夜晚,大人们在小广场抽烟闲聊,孩子们则跑来绕去,欢声笑语。冬天下雪以后,这里就是踩脚印、堆雪人、打雪仗的所在。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这爿广场和周围四通八达的巷子,又会变成硝烟弥漫的“鞭炮战场”。
小时候,过年是我和哥哥每年最欢乐的时刻。这种欢乐和开心的感觉,一般从腊八这一天开始累积,直到大年三十的夜晚才绚丽绽放。
每年腊八,母亲会很早起床,用大米、小米、糯米、莲子、花生、大枣、红豆、豇豆一起,熬上一大锅粘稠的粥当早饭,我俩吃的时候还会再加上一勺红糖,那种舌尖嘴唇上的甜糯感觉,至今难忘。
真正触摸到“年”的气息,是放寒假的第一天。寒假作业封面上飘着的点点雪花、憨态可掬的雪人和戴着棉帽围巾的男孩女孩,内页新鲜油墨的清香,时刻提醒着我,就要“过年”了。
放假以后,我和哥哥最主要的任务,除了寒假作业,就是做家务。我们要清理干净前后院的杂物,洒扫院落,我还要每天给家里的公鸡母鸡做饭(剁好白菜叶子再拌入麸皮),哥哥要准备好生炉子的木柴,把院角堆放的大块的肥城煤敲成小块备用。我和哥哥闲时也会每人手执一根烧柴在院子里“乒乒乓乓”地拼刺刀,估摸着父母快下班了,才赶紧跑进屋子装模做样地学学习念念书,应付公事。
放假以后,很快就是小年。在我印象里,这一天除了包饺子、吃饺子,就是父亲会亲手摆放辞灶的祭品。一般是一盘饺子,几样点心,一双筷子和一杯白酒。父亲说这一天灶王爷要回天庭述职,顺便汇报全家人一年的表现,所以要给灶王爷好好上供。
包饺子对我们家来说,是最轻松的事情。我们有一套清晰的作业流程。父亲负责切菜调馅儿,顺带包饺子;母亲负责揉面,主力包饺子;哥哥擀皮儿,我负责传送,美其名曰:饺子腿儿----其实就是把母亲揉好的面团拿给哥哥,再把哥哥擀好的饺子皮儿送到父母手边。
长大以后,我第一次去岳父母家,正赶上包饺子,我搭手之后,岳母惊讶之极,连声夸赞我饺子皮擀得好。其实,这只是小时候耳濡目染的结果,我擀皮儿的技艺,比起哥哥实在天壤之别。
小年之后,“过年”的气氛突然就浓厚起来。
我和哥哥不仅要擦干净家里所有门窗的玻璃、家具表面、灶台、屋角,换掉书桌上的桌布,在客厅贴上福字,换掉所有房间里的挂历,还要抽时间去大院门口的军人服务社排队理发,去部队澡堂洗澡,去食堂排队买一大包馒头,还要跟母亲去百货大楼买过年的新衣服。父亲也会拽着我的手,去市场上买过年用到的各种肉、菜、鱼、蛋,再回家加工处理成各种年货。当然,我和哥哥最喜欢的,还是跟父亲一起去买鞭炮。
在大院过年,鞭炮最重要。家家户户似乎都卯足了劲地攀比,看谁家放的鞭炮最多、最响、最脆、最顺。
父亲爱面子,每年很舍得在买鞭炮上花钱。因为父母同是军人,条件比家属随军的同事好很多,鞭炮本来就比别人家买得多。更何况,我们家还有强大的外援----小叔。
小叔住在临近的龙口。一般会在春节前三天开着车,带婶婶和小表妹赶到蓬莱跟我们一起过年。父亲在家排行老大,跟小叔感情笃厚。八十年代初就能开上小车的小叔关系很广,豪爽大气,总有办法带来很多少见的年货、糖果和浏阳花炮,总会给我们很多的压岁钱。一般小叔一家待到初六就会离开。偶尔,也会等到正月十六,参加完蓬莱阁庙会。
1983年春节 跟小叔一家在一起有了小叔的支援,我们家年三十晚上的鞭炮,基本胜出得毫无悬念,漫天的焰火中,亲人们脸上满溢的温暖的笑容,在很多年之后,仍然令我神往不已。
可惜,我和哥哥在大院的“鞭炮大战”中却年年战绩不佳。最激烈的大战会从年三十中午持续到初一中午,我俩总是战至中场,就狼狈逃回院子。
有一年哥哥好容易求父亲买回来一整盘的小炮仗,还有手指粗的线香。哥哥趴在那盘炮仗上,低头用缝衣针挑了半天,才把每一枚炮仗上的引线挑破,露出火药,再把每一枚炮仗分离掰开,塞满所有的口袋,又点燃两支线香,领着口袋里塞满了各种小鞭炮的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征程。可惜,我很快被对面扔过来的几乎有我三个手指那么粗的一枚大炮仗吓破了胆,逃之夭夭,再次害哥哥陷入了多人围攻,又遭败绩。
我们家一般从大年三十下午五六点钟,开始吃年夜饭、吃饺子。当大院里陆续响起鞭炮声的时候,父亲和小叔会带着我们一起来到院子里,放烟花,放整挂的鞭炮。母亲和小婶这时会在站在房门口,倚着门框,小表妹紧紧靠在婶婶怀里,双手堵住耳朵,满脸兴奋地仰头看着焰火在空中盛开、滑落,看哥哥高高挑起竹竿,长长的鞭炮迅速燃烧、滑落、爆炸,地面电光闪烁,空气中烟雾缭绕,到处弥漫着火药燃烧的味道。墙外的民居,同样爆竹声不断,整个县城似乎都变成了鞭炮的海洋。
放完鞭炮,大人们开始聊天、嗑瓜子、吃果子、看闭路电视,我和哥哥会再次出门小战一场,或者到处扔扔鞭炮,享受一下难得的自由时光。小表妹在这个时候当然会被严令禁止跟我们一起出门。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孩子们四五点钟就得起床换上新衣服,先放一通鞭炮,再吃饺子,然后按照父母的吩咐,在大院里逐门逐户挨家拜年。父母的同事和同事们的孩子,也会陆陆续续来到我们的院子里,整个上午,大院里拜年的人群络绎不绝。
天亮以后,家里的小院和外面的大院里,红色白色的鞭炮屑铺了厚厚的一层,空气中清新寒冷的气息和“硝烟”的味道掺杂在一起,钻进鼻孔,久久不愿离去。平整宽阔的道路上,叔叔阿姨们穿着簇新的军装,大院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穿着鲜艳的新衣,三三两两,满脸幸福地说着笑着,从身边经过,再慢慢远去。
过年的这种气氛,其实对于我们来说,到初五晚上就结束了。送年之后,一切要回到写作业,做家务的正轨。当年在小院、大院过年的情景,随着年龄渐长,慢慢变成记忆,在岁月中慢慢褪色,尘封,变成遥不可及的过往。
我想,年的味道,其实不在舌尖,不在鼻间,也不在耳边的爆竹声声。年味是心底的印记,当熟悉的场景出现,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这个印记,会被突然激活、启动,正在茫茫人海、无限时空中奋力打拼的我们,这时会忽然心底一暖,然后,我们知道,又要过年了,家乡和亲人,就在远方。
(谨以此文,预祝大家猪年吉祥,勇敢追逐,心想事成。)
1986年春节 四世同堂#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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