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小惊悚,不如还是归到新聊斋里面吧。
(一)
婷婷躺在床上,她的意识清醒得很。
她看到一个人影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她觉得不妙,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可是她真的动不了。她想抬起头来,她甚至觉得已经抬起头来了,她恍惚间好像看到自己的腿了,可是头无力地又垂下去了。她想使劲动动手臂,哪怕是掐一下自己,让自己从这瘫痪状态中醒来,可是尽管她努力了又努力,胳膊却丝毫动不了。
“快醒来呀!快醒来!”她绝望地在心里喊自己。
那个人影进卧室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浓重的腥臭味。是个女的!尽管十分模糊。
她的眼珠跟着她转动。她看着她坐到她的床右边,挨着她躺下来,对方把脸转向她,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右脸颊上一块老大的肿瘤,肿瘤上又布满肿瘤,有些肿泡破了,流出血和脓液来。这肿瘤不光挤得右脸完全变了形,右嘴唇往下弯曲,右眼睛变成了一条缝,而且左脸也被挤占了半拉,被覆盖在了肿瘤之下。
她尖叫起来,可那尖叫是没有声音的,她发不出声音。她想挪动身体退后,可是手被一把攥住了,那攥住她手的手冰凉入骨,她瞪大眼睛,眼神中满是恐惧,喉咙哽噎作响,浑身颤抖。
这就是她能做的一切了。
“姐姐,姐姐,”那弯曲的嘴在叫她,那双被挤压变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你不认得我了吗?!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妹妹,我是雯雯!”
那张脸朝她的脸凑上来,一阵更加浓烈的腥臭呛得她快要窒息。就要凑上来的时候,那脸突然发生了变化,肿瘤一块块地掉下来,血和脓慢慢地流下来。脸上慢慢形成一个血肉模糊的大坑。
整个右脸都没有了。
随着那脸不断朝她靠近,一些血肉掉在了她脸上,嘴里。
她扭动着脸躲避,却怎么也躲不开。看着那不断凑过来的脸,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就在这一刹那,右边床头柜突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腥臭味突然消失了。她的身体忽然轻松起来,她忽地坐起来。
那是她定好的闹铃在响!又是一场噩梦!
可是那个梦也太真实了点儿。那张脸,她打了个寒颤!那身影她已经不熟悉了,可是那说话的声音,还有那张脸上的肿瘤,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童年时就开始的噩梦。那是她这些年来努力想要忘掉的梦魇。
(二)
她的确曾经有过一个妹妹,妹妹的确是叫雯雯。
妹妹的脸上有一个大块肿瘤。
不过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大。
妹妹刚出生的时候,只是鼻子旁边有一颗黄豆大的瘤子。
村里人给爸爸妈妈说,“赶紧带着孩子去看病吧,那个瘤子,看起来不是好的。”
可是爸爸妈妈没钱。
他们甚至都没有办法让一家四口吃饱饭。
妹妹的病就这样拖延了下来。
那个瘤子,随着妹妹一点点儿长大,也在疯狂地繁殖、长大。大瘤子上长着小瘤子,小瘤子上又长着小瘤子。不管有没有密集恐惧症,都无法直视。
妹妹一直都没法洗脸。偶尔用毛巾轻轻地擦擦,就有可能把瘤子擦破,然后脓血流满脸颊,诡异、可怕!关键是恶心!太恶心了!她看着只觉得很恶心。
等到妹妹六岁的时候,这一大块瘤子已经快大过妹妹的脸了。
妹妹的脸被挤压得变了形,右脸随着那颗瘤子无限扩张,挤占了左脸的空间,也挤占了眼睛、鼻子和嘴巴的空间。
妹妹渐渐失去了行动能力。父母的叹息越来越重。妹妹常常痛得直哭。
可是眼泪流在那堆让人作呕的瘤子上,让她感觉不到同情。
父母整天忙着地里的农活。照顾妹妹的责任交给了她。
她不能总陪妹妹呆在家里。但是如果要出门去,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妹妹就需要她背着到处走动。
不背的话会被妈妈打。
她从来没感觉那么恶心过。
背在背上,虽然妹妹体重一直比同龄人轻很多,可是仍然沉重。关键是一扭脸,看见离自己脸那么近的一堆大大小小流水流血的瘤子,她就只想干呕。
同伴们都不来找她玩了。
因为她走到哪里都得带着妹妹。一是,他们在旁边玩儿,妹妹就坐在旁边的地上哀嚎。二是,妹妹的脸,小伙伴们都觉得恐怖,都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妹妹的哀嚎声绵绵不绝,充斥着她十岁以前的生活。
(三)
她开始常常听到父母悄悄谈到妹妹的死。
死是早晚的了。反正也活不成。
又没钱去给她治病。
死!死是什么?
是她再也见不到妹妹了吗?
再也见不到妹妹脸上的肿瘤了?
她突然特别期待妹妹死的那一天到来。
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有时候被闹得太厉害,会忍不住扇妹妹的脸。当然她不扇她的右脸,太恶心了。
她只扇她的左脸。可是右脸也跟着一晃一晃。
她说,“别哭了!烦都要烦死了!你怎么还不死呢?”
她说,“你的脸好恶心!你自己照照镜子去!为什么我要天天对着你这张脸?!”
(四)
那一天的事儿好像真的只是偶然。
她在妈妈的命令下背着妹妹去玩儿。
穿过邻居家那片树林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带来的晕眩。
妹妹脸上的血水和脓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了,直流到了她的背上。
她从未感到如此暴怒。
脚下一个石块一绊,她往前猛地摔倒在地。
她抓着妹妹腿的双手在那一刻也突然松开,妹妹从她背上飞了出去。
妹妹这两年体重轻得可怕,加上惯性太猛,所以被甩出去在她前面一尺多远的地方。
她忍住自己的痛站起来,战战兢兢地过去看妹妹。
她先看到的是那一堆肿瘤。触目惊心。
不过它们已经不在妹妹的脸上了。
它们躺在妹妹脸周的地上,一大块,还有星星点点的很多小块。
有固体,还有一些红红的黄黄的黏糊糊的液体。
妹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推了一下妹妹的头。妹妹的右脸没有了。她直接看到了白色的骨头。
她突然觉得一阵恐惧。
她跪下来,不顾恐惧,俯下头趴在妹妹脸旁。
“雯雯!雯雯!”她喊。
妹妹没有动。
她又喊,“雯雯!雯雯!”
妹妹就这样死了。
没有葬礼。
也没有真正的棺材。
家里有一个小小的箱子。是妈妈嫁过来时放嫁妆的。
爸妈把小箱子腾出来,垫上一层布,把妹妹擦洗干净,放进去。
躺在小箱子里的妹妹,右脸上几乎完全没有了,变成了一个大坑,坑下面就是骨头,周围血肉淋淋的,她永远也忘不了了。
妈妈在院子里哭了整整一夜,哭得撕心裂肺。她也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上,她从房间里出来,站在房间门口。站在厨房门口的妈妈手里端着一个盆,微微斜过身来,眼睛旁边肿得厉害,也红得厉害。
妈妈看着她,静静的幽幽的没有声调起伏的声音,问她,“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是不是故意的?她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她用力地扶住了身边的门框,才算没有滑到地上。
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问了自己很多很多年。她找不到答案。却恨上了妈妈。
离开家十二年了,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自从毕业之后,她几乎就不再回家了。
(五)
关于妹妹的噩梦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她也弄不清那到底是不是梦。
也许是。
也许是妹妹真的阴魂不散,这些年一直在追随她。
不然六岁的妹妹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大人呢?
她穿好衣服,突然觉得很累很累。难道要再换一个地方生活吗?
这些年来,从十三岁开始,她逃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念书,接着逃到一个又一个地方,可是终究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开妹妹,逃不开母亲那回过头来幽幽的一句,“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走上楼顶。
楼顶那里是半开放的,一半是阁楼,一半是平台。平台前端是一米多高的水泥护墙。
她搬来凳子爬上去。
现在是冬日中午一点半多一点。她定的闹铃是一点半的。
今天天不好,浓重的阴霾,风很大,她的头发被吹得飘飘洒洒地飞向身后。她摇摇晃晃地站在护墙上,护墙很厚,能容许她沿着走两步。
她走了几步。
背后突然传来细细的声音,“姐姐,姐姐。”
她回过头去,是妹妹。没有了右脸的妹妹。
妹妹右脸上是一个大坑,那是瘤子被摔掉之后露出骨头的大坑。
妹妹飘上了护墙,站在那里顿了一会儿,笑着看了看她,轻盈地跳了下去,跳下去的妹妹一直面朝着她,看着她,笑着。
“欠你的,现在还给你吧。”她迎着寒风幽幽地对着楼下说,纵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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