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易得不易折
爹爹说我启蒙的时间比较晚,记事的时候已经是我七岁的时候了。七岁之前一直都是记忆混沌的时期。爹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坐在府中的梨花树下给爹爹斟着去岁亲手埋在树下的梨花酿。微风带过我的衣袂,在风中快活的扬起,带着花瓣和其独有的梨花香在我身边围绕。爹爹在石桌旁饮着酒,带着轻松的惬意看着我在梨树下转圈,一切都是平和的。
管家李顺恭敬地走到父亲身边,道:“启禀老爷,宫廷的画师已经奉旨前来,正在前厅恭候。”父亲起身,道:“知道了,你去把二小姐喊来,务必叫她要遵循礼仪。”
父亲口中的二小姐是我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根据父亲的说法我的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意外去世,父亲在三年后将何姨娘扶正为继室,因此二小姐李雨汐也成为了李府的嫡出的小姐。而我作为李府嫡出的大小姐李芙曦的位置一直都没有改变。
今年略不同于往年,是一个人心有些浮动的时候。圣上今年将开始沉寂了三年的秀女大选,京城中的无论官位高低,只要正当妙龄的少女,都被纳入今届秀女选拔之中。当今圣上泽翰已四十有四,登基御极以来,便将先帝留下来的江山打理的井井有条,短短时间中便惩治了当年深得先帝信任的大贪官孙元坤为首的害群之马,上上下下一派和谐景象。父亲作为通政司判,也是京官的一员,自然也必须让家中的嫡女参与秀女大选当中。
在听到秀女大选的消息之后,父亲日夜忧心。一日将我和雨汐叫到身前,语重心长道:“你们都是爹的掌上明珠,如今芙曦已十六,雨汐也满十五,圣上今年秀女大选的消息想必你们也已经听说了,爹不想左右你们的终生,因此你们来决定是否想入宫吧。”我和雨汐对视一眼,心中已是百转千回。虽说宫中是人人向往的地方,可我却不和人人一样,我只想找一个如意郎君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仅此而已。念及此处,缓缓跪下,道:“女儿虽然已经及笄,却舍不得离开爹爹,若参加大选,如果落选,传出去势必叫他人笑话,即便将来许配人家怕会被夫家嚼舌根,如果入选了,一如宫门深似海,女儿只怕以后连回家省亲怕都是做不到了,这样日后连爹爹都见不上一面,况且依女儿的性子,怕是与宫中各位娘娘不能好好相处,只怕一个不慎会连累李府满门,女儿实实不敢承受这样大的责任,望爹爹体谅。”
父亲上前扶起我,叹了口气,道:“罢了,阿芙起来吧,你这样想的长远,倒是为父思虑不周全之处。”又看向雨汐,道:“阿雨,你的心思呢?”雨汐抿了抿嘴唇,新月般的面庞勾勒出美好的轮廓,她缓缓跪下,道:“女儿愿意参加大选,姐姐既然选择不参加,而圣旨中又提到必须至少一名嫡女应选,女儿不想让姐姐为难,女儿愿意应选。”
父亲听后,大为感慨,握着雨汐的手将其扶起,道:“想不到阿雨居然有这样的胸襟,为父实在欣慰,既如此阿雨,你便先回去好好准备,不日宫廷的画师便要来为你作画了。”雨汐福了福,便退下了。我看着雨汐的背影,心中无言。
父亲道:“阿芙,你别在意,你不愿意入宫为父知道,阿雨是个懂事的,却未必和你是一样的心思,你也别往心里去就是了。趁着这几天你妹妹要准备,你也去多多照顾着吧,毕竟阿雨过上一个月便再难见上一面了。“我应道:”是!女儿告退。“福了福。便也退下了。
进了雨汐的闺房,见到她正在完成昨天留下的刺绣,是龙凤呈祥的图样。理了理心神,我开口道:”今日多谢妹妹了。“雨汐摇了摇头,道:”姐姐不必这样说,家中无子,女儿还能不孝吗?况且,入选的不是姐姐就是我,与其让姐姐去不想去的地方,宁愿我来做。”我实在是感动,握着雨汐的手,道:“多谢妹妹。”她拍拍我的手,无声地摇了摇头。我拔下头上的八宝如意簪,递到她的手中,道:“这是我的娘亲留给我的念想之物,都说玉是通灵之物,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今天我将它送给你,也算是念想之物了,万望妹妹不要推辞。”雨汐自然是推辞了几番,但看我是在恳切,便郑重的收下了。
而今日,是画师进府为雨汐作画的日子。眼瞧着画师进了内堂,心中实在好奇,便偷偷将窗扇掀起一道缝隙,侧身探去。只见雨汐端坐在画板前,妆容精致的脸上写满了忐忑之色,双手缠着丝绢手帕,眼睛低垂着,鸦翅一般浓密的睫毛盖住了慌张的眼神,一派我见犹怜的样子。画师一直都很沉默,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地将雨汐的模样跃然纸上。
我默默放下窗扇,缓步回到自己的闺房,只盼着雨汐的画像能够让圣上满意,能够入宫,毕竟落选的秀女将来的亲事怕也是一件难事。然而尽管如此仍然还是有许多人怀着炽热的躁动削尖了脑袋也要进宫,想到这里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贴身侍婢采月见我郁郁寡欢,奉了杯茶过来,劝道:“小姐既然觉得闷,奴婢觉得春光甚好,不如去普陀庵看一看,上次小姐喂的兔子可蹦跶着呢。”说起来,我也有些跃跃欲试了,想着这样闷闷的总归是不好的,便应了。采月喜出望外,赶紧着去准备轿撵了。因着外出又是女子怕多有不便,便摘下了累赘的珠花,戴上了唯帽,进了轿子,又不喜张扬,便吩咐了轿夫从最角落偏门出去即可。
街上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这轿子虽只有两人抬,却也走得沉稳轻快。因觉得戴着唯帽,也不会轻易叫人瞧了去,我便悄悄掀起了轿帘,一路贪看着沿路的叫卖。向前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小贩在兜售着各色纸鸢,一时间好奇心大起,吩咐了轿夫在那里稍停片刻。那小贩见着有轿子停在面前,忙讨好似的将各种样式的纸鸢忙不迭的都凑到轿撵跟前。我没有看别的,只把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梨花纸鸢上,这纸鸢做的极其精致,连上面的花蕊也做的活灵活现。从来纸鸢的样子都是照着动物的样子做的,哪怕是宫中的龙凤纸鸢也不例外,而眼前这副纸鸢倒是有趣的紧。便向小贩问道:“这个梨花纸鸢怎么卖的?”
小贩道:“小姐可真是好眼光,这可是小的花了三天做出来的,瞧这花瓣,小的可是专门找了画师亲手描摹上去的。”说罢,又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只是这副纸鸢是一个客人三天前拿了样纸吩咐小的照着上面来做的,说好了来取的,只是已过了约定的时辰。”我心下好笑,这个小贩看着挺忠厚,却也是变着法的想把话往我身上套,怕是即便当初卖给了我,到时若那客人找上门来也好拿我来应付她。不过看着这个纸鸢实在奇巧,心下欢喜,便不与他计较,左不过是哪家小姐的,倒是还能向她请教一番,开口道:”你看不如这样,我出多一倍的价钱你先卖给我,届时若你的那位客人找上你,你只消告诉她我在普陀庵放着这副纸鸢,她一看便知,若是过了今天来找你,你尽管让她来通政司判李府来找我即可,你待如何?“那小贩听完喜笑颜开,赶紧地把纸鸢装好,小心翼翼地递给了采月,笑道:”小的就知道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听从姑娘的便是。“吩咐采月给了银子,一路再无心在意轿外的事情,只对着这纸鸢爱不释手。
转眼便到了普陀庵,见过了师太,拜过了菩萨,便去了几日前在那边照顾兔子的缘生院。虽说是院,却也广阔,普陀庵依山而建,它的院子便处于一座平顶山之上,视野广阔,之前的烦闷感消散全无。那兔子原是庵中放生日那天买来的准备用来放生的,却不想那一日放开了绳子竟不怕生,依在我的裙边不愿离去,连安谧师太也说我是颇有佛缘。有了这样的缘由,我便没有将它放归山林,而是养在了这缘生院。兔子安静的吃着胡萝卜,我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了那副纸鸢,又突发奇想,拿出几日前做好的放有梨花瓣的香囊系在上面,我拿着线,采月拿着纸鸢跑到了远处,发一声喊,采月即刻放了手,我跟着也小跑几步,迎着山风,那纸鸢便高高地飘在空中,分外惹眼。恰如一朵梨花在风中飘零,况且那纸鸢形似梨花,又带有梨花,实在是好的,心中想着这样的功劳可不是靠着一个纸鸢小贩拿着手艺便能成事的,这构思才是精妙无双,况且那图纸怕也是这位小姐花了不少的功夫吧。
纸鸢越飞越高,我的心思全扑在这上面,直到采月走近我身边,我才注意到那院门不知何时已打开了一半,一男子正站在门口处。心下狐疑,本来这普陀庵便是尼姑庵,甚少有男子会来这边拜佛烧香,即便是轿夫或者家丁也是等在普陀庵的大门之外,怎么会有男子出现在庵中,更何况是鲜有人经过的后院?默默片刻,见他不说话,我又不便抬头盯着别人看,只好先施了一礼,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那男子似乎这才醒过神来,道:”我姓温。“这男子真是惜字如金,不说来意,我也不知是不是与我有关,还是应该先离开,便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不知尊驾来此有何贵干,如果与小女子无关,请恕小女子先请辞了。“说罢,便准备带着采月离开,他的脸上红扑扑的,透露着为难与紧张的神情,好半天才道:”你手中的纸鸢.其实是我预定的。“我大惊,原以为这样奇巧的心思只有姑娘家所有,而从那小贩的口中并未透露出这位客人是男是女,而我便先入为主了,此刻这样尴尬,真是让我左右为难。但我戴着唯帽,想那男子看不清我的样子。心下慌乱,便赶忙把纸鸢收好,让采月还给了他,再施了一礼,连话也来不及说,逃也似的离开了普陀庵。
回到府中,已是傍晚,心中仍旧慌乱不已,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一般,蓦地想起来那纸鸢上还挂着我的香囊呢。想去要回,可是与陌生男子相见已属不妥,更何况是见第二面,况且现在天色已晚,只怕人家早已经离开了普陀庵,不知去向了。再转念一想,那香囊并无直接证明我身份的东西,即便被他人看见了,只怕也不会想到具体某个人,更何况今日一直都戴着唯帽,想来那男子也不会知道我是谁,这才心情稍稍平复,不似刚才那样慌乱。草草吃了晚饭便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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