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到死心如铁-85 可人如玉

目录|第八十四章  悠悠我心

（呃，三俗烂梗预警，渣化预警......顶锅盖跑）

第八十五章可人如玉

风教坊，位于莫州的南部。

莫州以朱雀街为界，大略划为南北两个部分。南部算比较富裕的区域，东南住着很多富商，有钱有势，却富而不贵；西南住的则是有功名爵位的人，深宅大院，贵盛一时。

风教坊正好处于两者之间，在这个呈纺锤形的石坊里，住了两百多个住户，泰半都是家世丰裕，衣食不愁的人家。

据说风教坊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

在百多年前，卫国开国之际，坊中住的都是平头百姓，出过几个英勇善战的士卒，跟随卫高祖李烈一路平定天下，从小兵一直升到了游击将军；更有几个贞孝节烈的妇人，丈夫死后发誓守身不嫁，一直到高龄白首。

保正报给里长，里长报给县官......就这样一级一级地报了上去，最后终于上达天听。

卫高祖感慨忠孝节义，聚于一坊，极具垂范世人的作用，遂下令修建坊表，乌头绰楔，光耀井闾。

后来又在坊间划了一块地，敕建忠孝节义祠，钦赐御笔“教化淳风”，以示旌表。

至此，风教坊才换了这个名字，一直沿用至今。

此时刚过了晌午，阳光带着春日特有的温和明媚。铁珩坐在素帏小轿里，已经可以看到风教坊那高大宏丽的青石牌坊。

狄声坐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自从他斩了段苍松，病情再度有所反复，被狄声严命卧床静养，不许随意离开铁骑。

可今天这事，已经拖得太久，他不得不亲自跑上一趟。

邢襄去世之前，把心上的女子托付给他们，还留下一枚金钗。他们只知女子姓沈，小字芊芊，家住莫州风教坊。

又谁知道，风教坊中两百多户人家，姓沈的就有一百五十余户，是坊中势力最大的宗族。

邢襄一向行踪谨慎，除了他自己，并没有别人见过这女子。

一是事关女子的名节，连铁骑中知道内情的人也没多少，不好大张旗鼓地打听；二是未嫁女子的闺名，本来也不是随便哪个陌生人都可以问出来的；再加上孤云谷大战之后，莫州情势一直暗流汹涌，几个知情人病的病，忙的忙，哪里腾得出功夫来做这件事，所以一直拖到今天，也没找到这位沈芊芊。

如今段苍松已经伏法，他的余党也相继落网，整个铁骑都松了一口气，所以铁珩才想着亲自到风教坊里查探一下。

其实他心里最明白，这些不过是在惶急之下找个借口，叫他可以躲出去而已。

他的屋子，他已经待不下去了，昨天穿的衣服也被藏到了柜子的最深处。一抬眼，脑子里就全是他与岳朗纠缠在一起的画面，叫他几乎不能面对那张简单之极的木床。

他们明明连床都没碰到好不好？

躺下休息时，无法控制地心烦意乱，各种声音，各种情绪不停在心中涌动，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像天罗地网一样无处不在。

这生命中的大悲和大喜，居然源自同一件事。

他只觉身心剧痛，胸口闷得连呼吸都跟着困难起来。

他终于知道了岳朗的心意，但这“原来如此”顿悟也不过就狂喜了一个刹那而已。

永安之后，他们之间的各种可能，又有哪一种他不曾在夙夜中肖想描摹过成百上千次？

可惜不管哪一种可能，都是错误。一步走错，就再难回头。

岳朗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是他的责任，更是他的骄傲，理应拥有最完美的人生。虽然他幼年失怙，没有父母呵护长大，但铁珩已经尽其所有，给了他能给的一切。

逝者已矣，来者依然可追。

岳朗理应遇到一个最美丽贤淑，知情识趣的女子，一定要善于妙手烹调，会做全天下最好吃的美食，能为他温柔地主理中馈，生儿育女。到他们夫妇白发齐眉之时，依然和乐融融，有一大群儿孙在膝下承欢。

这一切，是铁珩命中注定所缺失的，也是他不可能给予岳朗的。

更何况铁珩从小熟读经史，岂会不知在那些浩如烟海的书文中，藏着多少和他们同病相怜的人物，史笔只要轻轻一转，这些人都成了嬖人、昵宠、佞幸，一众谴责的口角，带着诸多刻薄的鄙夷。

岳朗的人生还那么长，长到他也许到达不了的远方。他对岳朗的期望何等殷切？又怎能纵容他踏上这样一条路？

可惜的是，在渴想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之际，铁珩的软弱也一如凡人，一个把持不定，就越了为自己划定的最终界限。

果然就像佛经中说的，爱欲之情，万万不能放纵，否则就像举着火把逆风而行，一下就引火烧身。

“大人，我们已经到了。”轿子不知何时停了，石海隔着轿帘说道，“您想从哪里开始？”

铁珩只好收拾起自己一团乱麻样的心思，低声问道：“上次打探到什么地方？”

“北边的五十户姓沈的人家，肯定没有。”石海道，“要不今天咱们从南边开始问？”

铁珩挑开轿帘向外望去，眼前是坊中一个宽约一百步的开阔之地，正中立着一座高大的青瓦祠堂，匾额上是太祖的宸翰御笔“教化淳风”。这就是那座有名的忠义祠了，里面供奉着上百年风教坊出的孝子，节妇，还有为国尽忠的烈士。

铁珩看着那高大巍峨的牌楼，轻轻喟叹，他很应该去拜上一拜，求邢襄保佑他们能快点找到这个沈家小娘子。

迈步刚走上忠义祠门口的石头台阶，铁珩的目光忽然被东面的一个人吸引过去。

祠堂东侧有座式样简洁的井亭，虽然时至日昳，却还有不少妇人聚在这里，有汲水的，有洗衣的，更有坐在树荫里做针线的。

几个小孩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传来阵阵嬉笑声。

笑中也夹杂着少女娇柔的歌声：“花深深，柳阴阴，度柳穿花觅信音，君心负妾心......”歌声一派欢悦动心，仿佛丝毫不明白词中暗含的愁苦。

铁珩忽然转过身，快步朝着井亭走去。

井台边有个年轻女子，正在低头锤洗一盆白练，几绺丝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光洁的额头，只能看到秀气的下颌，和耳垂上戴的一对玉珠。

“在下冒昧相扰，”铁珩走到她面前站定，轻声说道，“请问娘子，你可认识这柄宝剑？”他手中正是邢襄的佩剑，当日邢襄就是用它洞穿西隗兵的胸膛，救了岳朗的性命。火烧孤云谷后，岳朗花了些功夫把这柄剑找回来，留作纪念。

剑柄靠近护手的地方，嵌着一块碧玉，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邢”字。

女子听见声音，蓦然抬起头来。

真个是灼灼云鬟，眉目如画。

她身穿一身颜色淡雅的交领褙子，百褶裙底用白色丝线绣出点点梨花，微抬的双眸中星芒滢滢，给人一种“梨云如雪过清明”的冷峭之意。

一霎时，这张脸跟十几年前治平县东山上杏花烟雨中出现的面庞重合在一起，虽然未施粉黛，却是一样的神清若雪。

真是太像了！

实在难以想象，过了十几年的岁月，隔了几千里的距离，竟然有一个女子，与当年的罗妃样貌如此相似。

铁珩不由愣住了，他完全可以想象邢襄第一次见到她时，全身心都被震撼的感觉。

铁珩敢把他全副家当加上岳朗一起押上去，这个女子就是他们遍寻不到的沈氏芊芊。

女子头颅扬起，脊背挺得笔直，十足一副戒备之相。

铁珩压着嗓子咳了两声，才刻意放柔声音：“小娘子可识得这柄剑吗？”

女子慢闪秋波，眼光落到他手中的佩剑上，顿时露出极其欣喜的光芒，忘情中一把抓住了铁珩的袖子：“是邢襄叫你来的？他总算回来了？他现在在哪？”

因为她的动作太过突然，守在铁珩身后的石海手都按到了刀柄之上，只差一点就要白刃相向。

井亭周围的妇人听见声音，渐渐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二人身上。

哪有个未嫁的女子，当街拉住一个陌生男人的道理，着实不雅。

芊芊连忙放了手，这才发觉手是湿的，水都擦到了铁珩的袖子上，不由双颊晕红，低下头去。

“娘子住处离此可远？可否借一步说话？”

芊芊犹豫片刻，毅然点了点头，她把那盆白练交给站在旁边的垂髫女孩，才对铁珩道：“我叔父家离此不足百步，郎君请随我来。”

铁珩示意跟着他的人留在原地，连石海也包括在内。狄声却什么也不管，干脆看不懂铁珩的眼色，迈步跟着他走了过去。

谁又有这个胆子，敢阻拦狄大国手的脚步？

铁珩只得轻叹了一声，由他去了。

芊芊走在前面，绣着梨花的裙裾轻扬，薄衣广袖，却不掩窈窕娉婷之态。

铁珩不禁在心中感叹造物之奇，她们有着一样小巧精致的脸庞，一样楚楚动人的双眸。如果说罗妃充满了山林灵秀娇艳的风姿，那芊芊就有着一身温静如兰的韵致。

是书香熏染过的女儿家，一似秋水长天的傍晚，在画桥边读到的一首新词，清丽柔婉，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况味。

多好的女子啊！

铁珩忍不住替已经在泉下的邢襄痛惜遗恨，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芊芊的叔父住在风教坊里巷的深处，走了好几个转折才到。只见高大的木门关得紧紧的，雕花的窗户中静无人声，唯有一些翠绿的枝条伸到院墙之外，把沉郁的院落衬得多了几分勃勃生机。

芊芊把二人引进了西厢的一间房中，还不及坐下，就连忙问道：“邢......他在哪里，他是伤到了一直没好吗？”

铁珩一脸沉痛，从怀中掏出那支精巧的金钗，还有属于邢襄铁骑的金顶红漆铁牌：“云谦已经在孤云谷一役中，以身殉国了......因为消息不畅，所以到今天才找到娘子。”

芊芊闻言眼中一片死灰，静静地看着铁珩发愣。

“......如果娘子今后有任何事，拿着这块‘地五’的铁牌到铁骑来，我们一定想法为你解决......”

“你是说，”芊芊声音非常轻，却一下打断了铁珩的话，“邢襄......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是吗？”

铁珩只觉一阵酸楚，实在不忍心看她的面容，硬起心肠来点了点头：“是。”

“难怪呢......”芊芊喃喃说了一句，话音未落，忽然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铁珩离她最近，此时哪里顾得上男女之防，一个箭步上前揽住了她的身躯，拉扯得刚刚痊愈的伤口一阵疼痛。

只见她双目紧闭，呼吸细弱，竟是伤心得晕厥过去。

铁珩把她抱到椅子上，此时真是无限感激狄声这倔强的老头子，刚才一意孤行非要跟着他一起来，结果现在派上了大用场：“先生！”

狄声还是那副医国之手的派头，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搭在她的腕脉之上。

没等铁珩喘上一口气，忽闻一个女声在屋外说道，“芊芊，这大下午的，到底是谁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进门。

铁珩忙站起身挡在门口，不想叫她看到室内的情况：“沈夫人。”

芊芊的婶婶沈夫人余氏已经步入中年，身穿一身绛紫色的褙子，嘴角的八字纹令她的面容多了一点严肃的恨意，发髻上的一对金钗装饰得纹丝不乱，左右完全对称。

她大概没想到姪女的屋中竟有外人，还是个男的，赶紧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脸，一时连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你到底是谁家男子，怎么青天白日，妄入良人的内宅？”

“呃，”铁珩第一次口拙了，不知如何向她解释。今天的事，实在是他考虑不周，哪有跑到人家家里提及这事的道理？都是他这一半天心思烦乱，所以才把事做得如此乱七八糟，“在下偶然经过贵府......”

沈夫人不等他说完，就像躲瘟疫一样急急地出了门，喊道：“来人呐，来人！小红，小红，快去学馆把先生叫回来！”

两个身穿蓝袍的家丁不知从哪冒出来，守住了门口。

“卓如，”狄声道，“你先过来！”他手指仍然搭在芊芊的腕脉上，特地压低了声音，“她有妊四月有余，算算日子，应该是十一月初怀上的......”

“什么！”铁珩大惊失色。

“你怎么不再大点声呀，我觉得下一条街的邻居可能还没听见！”狄声忍不住骂了两句，“你准备怎么办？”

芊芊虚弱地靠在椅背上，虽然还闭着眼，却霎时连耳根都红透了，泪水顺着眼角一直往下淌，很显然已经醒了。

除去他们的同袍兄弟之情，邢襄牺牲自身性命救了岳朗，单凭这一点，叫铁珩为他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

当下这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本就急需一把快刀斩断。

铁珩在一弹指内就下了决断。

他半蹲下身子，注视着芊芊的眼睛：“娘子，这孩子是云谦的？”

芊芊羞不可抑，微微点了点头：“我父母双亡，寄居于叔婶膝下，他们要是知道......会杀了我的。”

“不要怕，万事有我！”铁珩安慰她道，“云谦虽已不在，永远是我们的兄弟。现在，我要冒昧请娘子全然信靠于我，听从我的安排，我保证你和孩子，都会安然无事。”

他朝屋外看去，那两个家丁依然像门神般站在门口，一副想冲进来却又不敢的模样。

“石海他们就在大门外，”狄声慢悠悠地开了口，“是我叫他们不要听你的，跟着来的，我怕你伤势有变......”

铁珩大喜，一时间真想抱着狄声大笑两声，好在他抑制住了：“先生真是远见卓识，铁珩佩服！”

“哼，巧言令色，鲜矣仁。”狄声负手而立，根本都不看他。

铁珩快步走到门口，扬声喊道：“石海！”石海应声出现，一把推开那几个家丁，进了屋子，门口也站上了两个渊渟岳峙样的铁骑，“把轿子抬进来，好好送沈娘子去个偏僻的地方安顿下来。路上不管遇到什么人拦阻，都不能停。”他不知沈家在此的宗族势力有多大，稳妥起见又把“百战”交给了他。“实在不行，就动手好了，只要不伤人；要是人手不够，你就放焰火叫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石海哪想到他们寻个人，居然演变成这么大阵仗，一时摸不到头脑，磕巴起来。

“你别管，现在赶紧走！”

石海遵令而去，不多时门外又是一阵更大的喧闹，也不知石海做了什么，听声音好像已经冲破围堵，带着芊芊的轿子走远了。

铁珩这才舒出一口气，好整以暇地整理头冠和衣裳，把袖子上的每一丝皱褶都抚平之后，往屋子正中的椅子上一坐，静待来人。

果然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院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哪里来的狂徒，居然这样串门入户，轻薄别人的女眷！你们还愣着作甚？赶紧快去报官！”随着声音走进来一位老学究，头戴高士巾，一身读书人的宽袍博带，满面怒火，胸前的花白胡子气得直抖，“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清清白白的诗书礼义之家，岂容你如此欺辱？”

铁珩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长揖而拜：“在下姓铁名珩，偶尔路过贵宅，实在仰慕令姪才貌双全，我要娶她为妻，还望先生允准。”

TBC

最近睡得太少，吃得太多，我也不知道我写了什么，所以，看在我们现处于在同一个大陆的份上，不要追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