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孙辈们也站满屋子的时候,李姨娘,也就是如今的苏老太太想起了方氏的嘱托,选了老二的庶长子过继给早年去世的大少爷。其他各房还好说,彼此古怪地对视一下便垂下了脑袋,二房太太屋里却吵翻了天。
苏老太太对酸溜溜的秀才之流没有半点好感,只因她从小见多了村里秀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德性,老婆孩子都饿得哇哇叫,秀才老爷依然不肯放下身段下地干活,秀才娘子长年累月地在土里刨食,不到四十就熬出了一头白发,跟婆婆站在一起像姊妹两个一般。本来二老爷定亲的女子是隔壁县黄举人的孙女,等家主和方氏闭了眼,苏老太太大权在握,贴补了黄举人儿子五十两银子,对方就高高兴兴地主动退了亲事。苏老太太抬脚就给二老爷定了城里刘记布坊的大闺女。二太太刚嫁进来还拘谨几分,极力约束着自己的性子。等生了儿子,站稳了脚跟,泼辣好强的性格便如春天残留冰雪的大街,渐渐显露无遗。
二太太头胎生了女儿,丈夫身边低眉顺眼的妾却生下了庶长子,二太太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可自己根基不稳,咬碎的牙都只能偷偷往肚子里咽。这么熬了几年,终于得了二少爷这个儿子,二太太心中方松了口气。但这几年忍气吞声的日子她可忘不了,日日想着怎么磨搓大少爷母子,一天不给他们寻个错处,她心里就堵的慌,好像穷人家藏了许久的腊肉被狗叼走了似的。幸亏大少爷不知怎么伤了腿,惹了老太太和二老爷厌弃,她下手起来更加无所顾忌。
二太太听闻眼中钉被过继给早死绝后的长房为嗣,一口血差点吐出来。在婆婆面前,她握紧了拳头,忍着没有出声,怕其他两房看了笑话。回到自己房里,对着二少爷就哭了起来,道:“本想着那么个庶子,将来给点零碎打发出去就行,如今他成了长房长孙,家产岂不是要分去大半,老太太怎可如此糊涂。”
二少爷整天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忙笑道:“母亲不必忧虑,一个瘸子能有什么用,这才是祖母的高明之处啊。”
二太太还是糊里糊涂的,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出类拔萃的儿子。
二少爷一一给母亲分析,道:“如今咱们三房之中,咱们二房有两个,三房两个都是嫡出,四房虽是妾生的,可四叔爱的跟什么似的。总共适合过继的也就这么五个人。如果过继的人换成三房或者四房的弟弟们,等祖母百年之后,一旦分家,母亲觉得长房这一脉能分多少,三叔和四叔又允许长房分多少?与其到时候被叔叔们搞鬼,还不如把这名头给了大哥,他又没人撑腰,还身有残疾,到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
二太太一听也明白过来,果然这个讨人厌的庶子最适合过继,转悲为喜,唤丫头伺候净面,换了衣裳去上房伺候婆婆。
也合该大少爷倒霉,被嫡母欺压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做了长房长孙,谁料大少奶奶怀胎十月竟生了个哑巴姑娘。任凭稳婆怎么拍打屁股,小女娃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大少爷又惊又惧,自己好生生的被人打伤一条腿,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生个女儿还不会发声,老天爷这是要瘸子哑巴凑一家吗?他也不敢做主,打发丫头去禀告老太太。
屋里大少奶奶汗湿了浑身,断断续续听到了外面稳婆和丈夫的说话,连哭都没有力气。可怜的女儿,不知老太太会怎么处置,能不能留她一条小命。
老太太叫来了三个儿子,跟他们商量:“苏家可不能有这样的丑事传出,府里的名声还要不要?大孙自从伤了腿脚,本来就被人看轻,若再被人知道有个哑巴闺女,以后怎么见人。”
二老爷上前问道:“那依母亲的意思?”
老太太一锤定音,“找个庄户人家送去吧!也是她命不好,哎,多给些银钱,别亏待了她。”
二老爷恭敬地答应了,随即安排了贴身仆人张兴,连夜把这个哑巴孙女送出城去。
张兴领了命令一刻不敢耽误,架起小车,拉着老婆三更天就守在城门边。也不知是冷的还是饿的,小娃娃不停的流泪,好像知道自己刚来人世就惹了无数人厌弃一样。张兴本来就对这趟差事心烦的很,模模糊糊看到小娃娃满脸的泪,对老婆道:“你哄哄她,别一直哭。”
张兴媳妇连忙又拍又摇的,终于哄睡了小娃娃,掀起车帘子说道:“你进来坐会吧,城门开还得有一会呢。”
张兴上了车,叹了口气,道:“这趟差事不容易啊。”
张兴媳妇奇怪问道:“可是有什么隐情?”
张兴压低了声音,“二老爷让我偷偷把孩子扔了。”
张兴媳妇吃了一惊,“二老爷如此狠心,这可是他亲生的孙女。”
张兴道:“亲生孙女又怎么样,物以稀为贵,二老爷又不缺这一个半个孙女,况且又是个这样的。也就是老太太压着,不然只怕立刻就能溺死。大户人家多忌讳这些,外人知道了只怕要说祖上缺德呢。不然怎么好好的小姐不会说话!”
张兴媳妇稳稳托着臂弯里的女婴,叹了口气,道:“没有立刻溺死,随便扔了难道这丫头能活得了?”
张兴没有答话,从车厢的小小窗口望着外面渐渐发白的天色,陷入了沉思。车厢里一阵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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