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节回顾：【成长】黑白（22）

失败的苏白

夏芙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留在苏白心里，五味陈杂，说不上到底什么感觉。初见时，看到他们一个风度翩翩，一个优雅大方，原以为是一对璧人，结果却只是貌合神离的两个陌路人。

苏白可以想象的到他们曾经在大学校园里并肩携手，谈天说地的情景；可以想象的到他们结婚的时候白头相约，儿女情长的情景；但是却想象不出他们现在劳燕分飞，相对无言的情景。

送走了夏芙，苏白开了一瓶啤酒，一个人坐着静静的发愣。夜色渐渐浓了，屋子里的光线一点一点被吞噬掉，苏白却并没有要开灯的意思，她像是在专注的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空洞的看着某处而已。

下午章晗给她打电话，叽叽呱呱抱怨了好一通：“你是不知道啊，那个叫什么柳绪的，我的天哪，她简直是个疯子，整整一个下午，我在她那好赖话都说尽了，这姑娘伶牙俐齿，油盐不进，气的我简直想砍人….”

章晗也会去替她说好话了？苏白倒是挺意外的，她那个人，表面上对谁都挺好，其实只不过是她处事比较圆滑，别人的事情，她很少真正关心。

“她不好说话，那就算了，该怎样就怎样。倒是连累你，听了一肚子牢骚话。”苏白是发自真心的感谢，感谢她的这份心意，也感谢她的这份友情。“改天请你到我家里来喝酒吧，我这里什么酒都有。”

“那就这么说定啦，我等着你呀。”一说到喝酒，章晗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今夜或许本就不该是个平静之夜。

夜里，远在地球另一端的二丫，难得的打来一个越洋的视频电话。被赤道强悍的阳光炙烤的干燥而强劲的热浪，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二丫确实越来越不一样了。

两年前，处于事业瓶颈期的二丫，果断放弃了业内鼎鼎大名的模特摄影师头衔，转而开始四处拍摄风景。两年下来，风吹日晒，越来越当得起老金的那句“彪悍”的评语。

苏白故意说道：“怎么想起我啦？”

二丫：“刚才洗照片的时候忽然想起你来了，就想看看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抽风。”

苏白笑：“最近还算顺利吧，没什么大事。我最近还一直挺顺利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忙的时候就专心做事，闲下来的时候就出去喝喝茶之类。哦对了，老金刚刚接拍了一个小片子你知道吧？

二丫：“不知道啊，我也好久没跟他们联系了。我这边每天也好多事，什么都要适应，各种小状况，超麻烦，你懂得。”

苏白：“我已经能想象出你气急败坏跺脚骂人的样子了”

二丫：“你还别说，埃及的阳光把我的坏脾气都晒没了。”

苏白：“我不信。”

二丫：“是真的，因为蒸发太强烈，感觉一张嘴，舌头都能给晒出个口子来，所以不敢轻易张嘴说话。”

苏白笑倒。

苏白：“你也好吧？”

二丫：“嗯，我和秦哥计划要去中部的沙漠里去一趟，估计要有一阵子不联系你们了，走之前给你们打个招呼。”

听说他们要进沙漠，苏白忍不住紧张起来，沙漠里有多少人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什么时候走？”

二丫：“这周以内吧，准备好就出发。”

苏白：“好吧，我们等着你出来。”

二丫调皮的说道：“嗯，我也希望我们能出来。最近我每天都会祈祷一次，求上帝保佑我们平安出来。你也帮我求一求吧。”

苏白忽然觉得气氛有些沉重，她想说点几句轻松的话，却忽然噎了一下，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眼泪都咳出来了。

二丫大笑道：“怎么你还当真啊，我跟你开玩笑啦，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们事先做了很充分的准备，那片沙漠之前也有很多人去过，没事的。”

苏白说：“我想也是啊，秦哥怎么会让你冒险。”顿了顿，苏白忽然又认真的说，“二丫，我想和夏墨在一起了。”

苏白没想到，她忽然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这句话像是不自觉的从她嘴里蹦出来的。她只是觉得，在二丫走之前，应该把这句话告诉她。

“挺好的，早就该这样了，那我就提前祝你幸福。”

这样的气氛好像是在诀别一样，好像二丫真的要一去不回了一样，好像大家都赶着把要说的话提前说出来，就怕以后没机会说了一样。苏白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挂了二丫的电话，苏白心绪澎湃，一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二丫去了人迹罕至的沙漠，老金也在不久前带着团队前往西藏继续拍摄，苏白好像一下子又没了可以喝酒聊天的朋友。

正发着呆，电脑‘叮’的一声，提示有新的邮件进来。大半夜的，肯定又是系统自动发送的广告邮件吧？苏白撇撇嘴打开，发件人却显示苏檀。

苏檀在邮件里兴冲冲的写着一句：姐，我也当上CEO啦。附件是一套公司资料。原来苏檀用她给的那些钱开了一家公司，还把她这个姐姐的名字写在了投资人的位置。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苏檀发了这个过来，是想跟苏白一起分享他的喜悦，是想告诉自己的姐姐，他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以后会变得更强大了。可是苏白不由得就开始伤心起来。

她可以轻易的想到，苏檀肯定是刚刚忙完手上的事情，就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又怕她已经睡了，所以才发了邮件。

算起来，苏檀今年只有二十三岁，大多数的同龄人才刚刚走出校门。他这么小，就要去那个残忍冷酷的世界里拼杀了。他要面对些什么呢？激烈的市场竞争，老奸巨猾的对手，复杂琐碎的日常管理，以及无数个深夜加班，没完没了的谈业务、陪客户，必须时时刻刻紧绷着的神经…

苏白宁愿他拿着那些钱去买他想了很久的车子，去世界各地吃喝玩乐，去谈一场恋爱，去看英雄联盟的电影，去听摇滚音乐会，去做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想做的一切事情。

唯独除了这件，开公司赚钱。

如果她这个姐姐争气一点，如果她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如果她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而不是经常连房租都拿不出来，要靠这个弟弟接济，那样苏檀就不会这么辛苦。他会像个真正孩子一样的被细心的保护起来，毕业之后也许会靠着姐姐的庇护顺利的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然后按揭一套房子，遇到一个爱的人，一步一步，建立事业、家庭，日子就这样平顺、安稳的过下去。

可是统统没有。

对周围的人来说，苏白大概都是那个累赘吧。朋友如此，苏檀如此，夏墨亦是如此。曾经，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从来都不屑于应付。而现在，她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没用的自己，一个会拖累别人的自己，一个失败的自己。

苏白昏昏沉沉的眯了几个小时，五点刚过就爬了起来。昨天下午临时通知要开会，苏白还接到一条通知：请尽量提前半个小时参加。

苏白有点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磨磨蹭蹭的穿个衣服，洗个脸，刷个牙，照个镜子…以往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她今天花了半个多小时。

六点十分，苏白出门。六点三十五分，她已经在地铁口。算时间肯定是绰绰有余，一路上可以不用火急火燎的赶路，这么想的时候，苏白便有些同情那些横中直撞小跑步的人。

列车快进站的时候，苏白看着越来越近的车头，忽然脑子里闪出一丝让人心慌的犹疑。苏白下意识的让开在一边，让后面的人上车，她则开始翻找自己的包包。果然，她忘了带剧本的大纲。

虽然电脑里也存着电子版，可是纸质版上面有很多她平常标注出来的地方，补充和删减，还有附着的相关资料等。今天既然是全员开会，苏白想，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和工作成果完整的跟大家汇报一下。于是她又匆匆折返回家里拿东西。

苏白觉得今天自己的状态不好，脑子里一团浆糊，没睡好还有点低烧，而且一大早就忘带东西是个非常不好的预兆，今天一天肯定不顺。

刚拿着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正好有人敲门。苏白一开门，就收到了今天的第一封快递：是法院的传票。这位刁蛮任性的小姑娘，动作倒是很快，态度强硬，不留情面。苏白拿着传票默默地看了好几遍，轻轻叹了口气。

七点四十分，苏白再一次擦着脸上的薄汗赶到地铁口。还没到闸口处，便看到了长长的两排队进站的队伍，所有人都乖乖的等着站口那条蓝色的带子拉开。苏白也只能顺从的站在最后面焦急的等着。

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安检员却根本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两排队变成了四排队伍。等到终于放人，可是刚进了四五个，带子又拉上了，剩下的人只好继续等。

苏白一直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终于进站，然后又等了三班列车才终于被挤上了车。车门关上的刹那，苏白觉得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出来了。

两站之后换乘，苏白焦急的看看表，两站路她居然花了半个小时，简直堪比步行。换乘站人流更加汹涌，苏白被挟裹着不自觉的挪动脚步。一步，两步，挪啊挪。

走着走着，苏白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早晨的风丝丝的吹过，人一瞬间清爽了不少。苏白心里抬头四顾，自己居然稀里糊涂的出了地铁站。

看着身边匆前赴后继挤进地铁站的身影，苏白忽然就情绪崩溃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感紧紧地攫住了她。一晚上脑子里不停的琢磨，觉也没有睡好，凌晨便早早的起床，折腾了一早上，却只是走了两站地的路。

苏白，你真的太没用了。即便是咬着牙，她也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下去了。也许她根本不适合这份工作，不适合留在这座城市，不适合这样活着。从毕业就在这里，多年过去，她依然什么都没有。

曾经样貌相仿的同龄人已经做了经理、主管、创始人、专家、父亲、母亲，一茬一茬的年轻后辈们人迅速的成长起来，她却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

积累的负面情绪就像水库蓄的水，一旦开闸便要倾泻而出，什么时候水流干了什么时候才算完。苏白靠在旁边的栏杆上，双手捂着脸，无声的哭了。

导演来电话问她：“到哪了，什么时候到公司？”

地铁站的电子屏幕上，显示时间是八点三十。

“我们先开始了，你自己过来吧。”

导演语气冷冷的，听不出喜怒。那一刻，苏白忽然觉得一股深重的悲哀，这个世界，原来她真的一点都不重要，有她，或者没她，什么都不会受影响。

苏白及时地制止了自己的放纵，收敛起所有的坏情绪。她擦了擦脸，重新回到自己的原来的路上，和黑压压的人群一起等待下一班地铁。换乘，被挤上去，又被挤下来，再被挤上去。她像一棵激流中的浮萍一样，被人潮一路挟裹着。

这一路，她走的好艰难。

刚进门就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是公司的前台，也是苏白在这个公司认识的第一个人一看见她，就急急忙忙的说道：“姐，你来啦，陈导让你直接进去呢。”

她着急，苏白更着急，直接把包包塞进她手里：“帮我看一会，我去趟洗手间。”后半句是飘过来的，苏白人已经火急火燎跑去卫生间了。为了赶时间，憋了一路，可算是解救了。

卫生间里，一向是传递八卦的好场所，苏白刚关上门，就听见旁边有人说话：

“我不相信，苏老师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

听到她们好像是在说自己，苏白不免屏息细听。

“怎么不会，我亲耳听到的，苏白自己带着投资来找的陈导，陈导才答应拍她的剧本的。而且，你们想啊，陈导干嘛冒那么大风险要拍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新人写的剧本啊，听说，苏白跟那男的…”

苏白脑子里嗡的一下，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掉了。她从来都知道人心难测，但从来没想到这些当面跟她说说笑笑协助她工作还一起吃过饭唱过歌的人，背后会这样恶毒。

“没看出来啊，苏老师平时还一副清高看不起人的样子，原来居然是这种人啊，也不知道她跟那男的在一起的时候…”

苏白手不住发颤，手里的纸巾掉在地上，整个人冷到脚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苏白硬是憋着不让它流下来。等那两个人走了，苏白才推开门出来。用冷水洗了手，拍了拍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到前台拿包的时候，前台小妹拉住她小努着嘴悄声道：“刚才我进去的时候听见他们吵起来啦，苏白姐，你要不要等一下再进去？”

苏白没理会她，接过包简短的问了：“在哪个会议室？”

小妹抬手悄悄指了指：“第二会议室。”

会议室很吵，苏白悄悄找了张椅子坐下，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以免打断会议进程。苏白听了一会儿，他们机关枪似的吐沫星子乱飞，讨论的是什么投资的事情。这些，苏白不懂，也没什么话语权，只好静默一边。

早上没来得及吃东西，肚子饿的直泛酸水，夏墨拉着她养成的吃早饭的习惯，此刻让她觉得头昏眼花，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各种好吃的。

“现在，编剧也就位了，咱们可以开始剧本这部分了。”

苏白闻言，立马打起精神，拿出所有的资料，电子版，纸质版，准备接下来的会议。

“我先跟诸位汇报一下这段时间的工作成果吧。整个剧本我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上中下一共三章，改动的地方，大致上都是尊重了诸位的意见和建议修改的，剩下一些细节的完善，也不用太多时间。我想，我这边的工作已经算是完成了一个阶段，我会把电子版给诸位发一份，后续的….”

导演伸手打断了苏白刻板的工作报告，向晚到的苏白解释道：“咱们有新投资啦，所以剧本也需要重新改。”

苏白愕然：“为什么？”

导演笑道：“是这样，投资方他们要自己带一个演员进来，所以咱们的剧本里要增加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性角色，作为女一号。故事线也要新增加一个爱情线，和历史事件作为并列线索，整个电影像在增加了一个爱情戏的噱头，在宣传上也会比较占优势…”

苏白的脸一点一点的黯下去，埋在阴影里，变得面目模糊。说到底，这终究还是一门生意，不是她苏白自我表演的舞台。

“反正呢，咱们现在是肯定不会亏本了，接下来就算咱们电影灌点水也没关系，何况，演员那边，他们肯定会不惜成本的进行宣传…”

苏白缓缓地收起桌上的笔记本，和厚厚的剧本大纲，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好多东西。苏白平静的说道：“你们要拉投资，要圈钱，要迎合流俗，为了钱连脸都不要，这都不关我的事，我也拦不住你们。但是我”，苏白轻轻叹了口气，努力了这么久，结果到头来终究还是这样的结果，真的就像一个逃不出的怪圈一样啊。

“不参与。”她拿着东西，轻轻的留下这句话，径自离开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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