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那年夏天的流星雨
七月十六日,在教育局二楼会议室,公布分配去向。
伸着脖子等了十几天的人们,上午七点不到,就着急忙慌从四面八方陆续赶过来,围在教育局楼下的树荫里嘁嘁喳喳,谈天说地。表面上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不平静,十八个吊桶,七上八下。找了关系托了人的,生怕拿了钱的人不办事,惴惴不安;没做过任何地下工作的,心无旁骛,听天由命,对有关系有门路的人心里含酸,却要撑着面子,摆一副”谁也不比谁差“的样子。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互相不漏底牌,也不相互打听,打着哈哈扯东拉西,避而不谈最关心的大事。
其实,谁都明白,人生的岔路口今天开始,要向着不同的方向延伸下去。从此每个人找到自己的位置,走一条跟别人不完全相同的路。终究有些人分到的位置要比别人好,踏上的路要比别人顺。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掌控这现实的不是个人的勤奋,不是个人的能力,是每个人背后一双无形的权钱交易的手,一张无处不在的关系网。
可有些人的生活轨道注定要纠缠在一起,比如乔力和于蓝。
人群发出一阵新的骚动,因为乔力和于蓝手挽着手来了。两人的脸上含着一丝羞怯,又有着默契自然的笃定,十指交缠,神态亲昵。
这可是重大新闻。乔大才子跟于美女!
这什么情况?什么时候的事儿?每个人都惊讶,诧异,好奇,人群发出阵阵嗷嗷的叫唤,吹响尖利的口哨。
郎才女貌的好姻缘,竟把人们瞒得纹丝不透。人们目光复杂,心理微妙,羡慕嫉妒的,深感意外的,不以为然的,形形色色。
最难堪的应该是林晓敏,可人家手眼通天,要直升本科了,今天根本不会到这里来,像等着上屠宰场的鸡鸭一样听候发落。这是拼爹时代,人家的命运是自己爹动动嘴的事儿。于是大伙又有意无意用视线去寻找宁波,前一阵子宁波还对于蓝频频放电,大家还以为已经名花有主,谁知花落他家。宁波站在离人群比较远的阴凉处,跟两三个同班同学聊得投入,没往这边看的意思。
刘晨从他们班那拨人堆里扒拉出来,拽住乔力,低声质问,“老实交代,是不是去田横跑那么勤就为这个?”他用下巴指指旁边跟一女生咬耳朵的于蓝。乔力搡他一下,“去你的!”
“他娘的,不仗义!”刘晨擂他胸口一拳,又压低声音,“这上等货色,怎么看好你这劣货!”
“别不服气!老子教你一招?”乔力搂他来个肩摔,刘晨被甩在地上,急忙爬起来拍打自己的新裤子。皮影和老赖挤过来,异口同声,“你俩啥时候搞上的?看不出,你喜欢的是温婉型,还以为你喜欢撒野的呢!”他们说的是林晓敏。
乔力自我解嘲,“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说着觑眼去看不远处的于蓝,她跟张咪咪几个女同学站在一起,嘴角的笑涡时隐时现,她被人围着刨根问底的问题,他用脚趾头也猜得出来。
“你怎么看好一个瘦鱼干?他哪儿配得上你!”这肯定是于蓝死党张咪咪才能说出来的话。
“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把一匹黑马收归石榴裙下,厉害!”这女生是乔力的崇拜者。
“你们俩竟然走一起去啦,你们哪一点有共振?”这拈酸吃醋的。
“你俩好上了,别人还怎么过?”这羡慕眼红的。
于蓝不时对他瞄几眼,羞红了脸,两手捂着自己泛红的脸腮,给自己降温。
直到教体局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人们鱼贯而入,仅次于毕业分配去向的爆炸性恋爱新闻,仍然像石灰石扔进池水,泛起激烈的泡沫。
教体局人事科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科员,咳嗽一声,大厅肃静下来。络腮胡两手端着公文夹逐个念名字,宣布分配去向。
皮影被分到离城不到十里地的高粱镇中学。老戴去了城西小学,看样子家里也使了一把劲。刘晨去了城东留村中学,离城七里地。于蓝是兴华中学,真正哪来哪去了,比原先设想的田横中学好一些,起码离家近。
托了关系的,大多心想事成。没托关系的,也早有准备,并没有意外惊喜或者惊吓。只有乔力中了大奖,去了实验一小。那是市政府机关小学,是人人挤破脑袋想去去不了的单位。
他有些懵,不明白这馅饼怎么就落他脑袋上了。原先的心里建设和痛苦纠葛,成了可笑的闹剧。他觉得被谁戏弄了,却又不能理直气壮表达自己的哭笑不得,周围看着他的都是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他是幸运儿,他没资格太过矫情。
他怀疑这一定是有人弄错了,而他正好捡了个漏。就像邮票和钞票,那么认真正规的工厂在生产的时候还有可能印错了呢,谁碰巧拿到手,就发了财。
前几届据说有个女生被分在一所乡下中学,过了一年,教育局给她下调令,调她去城里的第六中学,那是一所重点中学。时隔半年之后,才知道是把同名同姓的人搞错了,她侥幸进了城。而那个托了关系应该进城的女生,等了半年不见动静,一追查,才知道是出了岔子。已经进城的那个,不好再退回去。人事调动,不是买件衣服买双鞋子,买错了可以随时退货。人家已经在岗位上工作半个学期了,怎么能让人家再回原单位?所以只能继续工作下去了。倒霉的那个,关系还在,再给办一次调动呗,这还不是领导们一句话的事。
即墨坊间把这件离奇的故事传得很久很远,教育单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么撞大运的事也能摊上,真是让所有人都口中流涎,心痒难耐。
乔力当然知道这故事。他又一次被搞得忐忑不安,担心开完会,教育局就来收他的派令,告诉他是搞错了,那他可就倒霉透了。人家那个好运气女孩工作半年才被发现,自己还没走马上任,被逮回来重新安置,半点招也没有。
那天,所有以为他幸运,跑来跟他道贺的人,无一例外见识了一张哭笑不得的脸,一副心不在焉勉强应付的神态。人们不免在心里悻悻:拽个屁啊,狂气劲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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