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通常只有在生病、得奖状或过年时,才能吃得到水果罐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水果供应远没有现在这么充足,乡下集市上能买到的水果,无非是最常见的西瓜、苹果、桔子、桃、梨、杏之类,而且只能买到当季的,香蕉、葡萄都是稀罕物儿,芒果、簸箩、榴莲、山竹等南方水果听都没听过。民办教师工资微薄,养家糊口尚且费力,根本拿不出闲钱经常买水果吃,偶尔买几个,也得挑价格最便宜、性价比最高的品种。记得有一年春节,父母学校给老师们每人发了一大筐金帅苹果,青白色的果皮,点缀着密密麻麻的小斑点,个头很大,我们全家吃了整整一冬天。刚带回家时口感很脆生,放得越久吃起来越面,表皮虽然皱巴巴的,颜色也变成了金黄色,但越来越甜,还散发着浓浓的苹果香气,最后一颗苹果,父亲切成了两半,一半大的给了我,他和母亲分着吃了另外一小半。
吃不到时鲜水果,我就对供销社里货架上的水果罐头充满了向往。我小时候吃过的水果罐头就四种,桔子、黄桃、山楂和雪梨,都是统一的包装,透明凸肚玻璃瓶,铁皮罐盖,从来没注意过是什么牌子。出于对父母所立规矩的敬畏,不年不节的寻常日子,我是一定不敢央求父母给我买罐头吃的,因为我知道提了也没用,还会白白挨一顿训斥。生病可遇不可求,而且为了逞口腹之欲忍受身体的痛苦,好像也不怎么划算,所以我要么刻苦学习努力考试,要么期待春节早点到来,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吃上水果罐头了。这四种水果罐头里面,我最钟爱的是桔子罐头,因为桔子罐头最甜,浸泡在糖水中的桔子瓣变得更加柔嫩,每一颗果粒都吸饱了蜜汁,用勺子盛出一瓣,带着糖水细细咀嚼,桔子原有的酸涩完全消失,而桔子特有的甜味却被进一步激发,舌尖瞬间无比满足。桔子瓣在糖水中泡久了,总会有一些碎果粒漂散开来,等到桔子瓣都进了肚儿,剩下的糖水可是好东西,我每次都用勺子一点一点舀着慢慢品尝,从不舍得一口气喝完,一边喝一边还得咂摸滋味,那味道远胜任何一种果汁。鲜黄桃不易保存,很容易腐烂变质,做成黄桃罐头就不一样了,罐头里的黄桃都已去核,对半切开,果肉肥厚、口感细腻、桃味十足,咬起来香甜多汁,还有一种独特的脆嫩和紧实感。小时候我特别能吃酸,对红彤彤的山楂也是情有独钟,父母常说,吃山楂能开胃消食,我申请吃山楂罐头就又多了一条过硬的理由。去了核的山楂果和糖水互相作用,果肉中的酸味逐渐淡化,吃起来不再酸涩倒牙,糖水中多了一丝丝的酸味,酸酸甜甜更加可口,罐头里酸甜适口的汁水更加粘稠,层次也更加丰富。雪梨生津润肺,能止咳化痰,但生吃口感不甚佳,主要是有一种粗糙的颗粒感,而且和苹果、桃子相比,雪梨的核特别大,果肉也就少了很多。做成罐头后,雪梨的果肉进一步软化,吃起来不再有明显的颗粒感,而且和桔子、黄桃、山楂相比,雪梨罐头无论是果肉还是汁水,甜度都低了很多,吃多了嗓子里也不会齁得难受。如今超市里的水果罐头种类琳琅满目,草莓罐头、杨梅罐头、樱桃罐头、椰果罐头、葡萄罐头、什锦罐头,包装也高档了很多,形形色色目不暇接,虽然经常想选几罐重温一下记忆中的味道,可总怕防腐剂添加剂太多,就很少再买了。
当年的水果罐头封口非常严实,想要打开需要一些小技巧,否则就得费很大的功夫。铁皮罐盖虽然可以拧开,但需要特别大的手劲儿,经常憋得满头大汗,盖子还是纹丝不动。对于想要吃罐头的我来说,这点小问题可难不住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菜刀在罐头盖子上划开一个十字形的豁口,因为罐头都是密封包装的,盖子上切开口子,空气流入后罐头内外气压平衡,自然就容易打开了。可这样做会损伤盖子,而当时的罐头吃完后,罐头瓶洗刷干净还要派别的用场,母亲会用它盛香油、白糖和干果,我们可以用它装溜溜球,或者制作捉鱼的陷阱,所以这种破坏性的办法并不常用。还可以把罐头倒过来,先在罐头底部猛拍两下,如果能拧开罐盖就妥了,如果还是拧不开,就把菜刀刀刃插到罐头瓶口和盖子的缝隙中,使劲转几下,听到轻微的“嘶嘶”声,那是空气进罐的声音,再拧罐盖就非常容易了。最完美的办法,是利用金属的热胀冷缩原理,往罐头盖上浇一些热水,或者在火上烤一会儿,罐盖遇热膨胀,轻轻松松就可以打开。这些可都是我这个吃货在实践中总结的经验,实用得很呐。
除了水果罐头,还有一种罐头也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寤寐求之而总是不得之。午餐肉罐头在我上小学时就出现了,那时候的包装和现在不同,是一个圆柱体的扁铁盒,盒子顶上好像也没有拉环,需要用刀子沿盒子边缘切开,打开后一股浓浓的牛肉香味扑鼻而来,里面满满的都是粉红色的整块肉糜,肉糜中还混杂着很多小肉块儿,绝对真材实料。深吸一口气,肚里的馋虫就被勾起来了。这种罐头比水果罐头更贵,也更难得,还特别耐保存,所以我都是每顿饭用小勺挖很小的一块,抿到嘴里细细地嚼慢慢地咽,每一个味蕾都被鲜嫩浓香的味道包裹着,简直是舌尖上的狂欢。现如今,午餐肉罐头早已不再是食物中的奢侈品,超市货架上的午餐肉罐头也少有人问津,我曾心血来潮买了一盒,罐体变成了圆角长方体,罐盖上多了方便开封的拉环。回到家拉开拉环,闻起来好像和火腿肠的气味差不太多,罐里的肉糜虽然还是粉红色的,但似乎不像以前那样结实,用勺子压一下还会发颤,而且肉糜中也不见肉块儿的踪迹。挖下一块尝了尝,满嘴都是淀粉和香料味道,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我想,大概是因为吃的人少,商家用料逐渐松懈了,又或者是生活越来越好,肚子里不缺油水,午餐肉可能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我的口味变刁了?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就是那个把罐头视若珍馐的年代,我们永远也回不去了。
李虎,2019年3月19日于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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