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一路都有军队把守,拉克西思和克罗诺斯沿着曲曲折折的玫瑰花丛赶到丽维坦身边时,丽维坦已被军队包围了起来。
她穿着黑纱长裙,背后的淡金色大辫子因为一路的奔跑而变得松垮,她赤裸双足,一如刚才克罗诺斯见到她的样子。
不过此时,她的神色比刚才更加安详,似乎视威严的军队为无物。她手握着玫瑰剪刀,正为玫瑰修剪凌乱多余的枝叶。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克罗诺斯记忆里的一样,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耐心又仔细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维护着精致美丽却又极度脆弱的花儿。
她的脸上露出了某种幸福的神色。无人知道这种时候,她究竟在做什么,究竟会想什么。
军队无声地注视着她,没有任何人打扰她,仿佛她本该这样,一直这样——幸福而又安详,端庄而又优雅。
而打破这一神秘,这一静谧的是王的到来。
王抬起手,示意守卫们撤下。军队士兵们放下举起的武器,逐一次序地退场。
很快,整片白玫瑰花园就只剩下了他们俩。
而丽维坦始终没有看向父王一眼,依旧专心地寻找着洛丽玛丝玫瑰坏掉的叶子,再用剪刀剪下。
直到父王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了“噔噔噔”的声响离她越来越近,丽维坦这才转过身,温柔地看向他。
“你来了。”
丽维坦向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在修剪花丛?”乌拉诺斯如同叹息一般的说道。
丽维坦不语,她手握着玫瑰剪刀,怜惜地看向她修剪过的花叶。
“这种事情交给园丁去做就好了,从来都不需要你亲力亲为。”乌拉诺斯说把,来到她的身边,慢慢拿走了她手中的剪刀。
“可我以前就是园丁啊。”丽维坦笑着说。
“不,你是名优秀的植物学家。”乌拉诺斯轻轻呵斥道,拉起她的手握在他的手心中。
“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注视着你,望着你修建枝叶的样子。”乌拉诺斯说,将她的手微微握紧。
“我知道。”利维坦说,温柔地注视上他的深棕色双眼。
“可惜了,再美的玫瑰它都会腐败为尘,是吗?”
“是啊。但能开花,就是玫瑰一生的幸福了。”
丽维坦始终浅浅地笑着,视线未曾从他身上移开片刻。
站在另一边的克罗诺斯和拉克西思两人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母后还有父王,究竟在说什么啊?
克罗诺斯不敢相信在这种时候,他们俩还能说出这种情话。父王是想要做什么?本来离开的母后又为什么要折返回到这里?
为什么?
太多的问号浮现在克罗诺斯的头上,今夜发生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了,这让他有点难以接受。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则是他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总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无力掌控这失控的局面。
“一生么,”乌拉诺斯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对上丽维坦的蔚蓝色眸子,他们彼此深深注视着,宛若他们像从前那样彼此相爱着。
乌拉诺斯继续说:“一生究竟能有多长呢?”
“一生,究竟又有多短呢?”
乌拉诺斯再次走近她,“一生,不过梦里浮沉罢了......”
他轻轻抱住了她,像以前做过的许多次那样,温柔地环抱住她的腰。
“一生,不过一世虚妄罢了......”
他握着玫瑰刀一点一点刺进她柔软的身体里。
“一生,不过一息一念罢了......”
乌拉诺斯深情地注视着丽维坦,丽维坦也缓缓向他露出笑容,唯独这一次,她却要强忍着如此痛苦。
血透过黑纱裙自她的腹间汩汩流下,从她的唇里一点一点地溢出。她仿佛濒临枯亡的玫瑰花,一片一片地凋零破碎。
“你知道的,我的一生里,不允许有人背叛。”乌拉诺斯在她耳边轻喃道。
“母——”
克罗诺斯刚一喊出口就被拉克西思捂住了嘴。
拉克西思俯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他不能发出声,不能让王还有军队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否则他们也将必死无疑。
但克罗诺斯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
他的母后,他最亲爱的,最尊敬的母亲被他的父王杀死了!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父王要杀母后?
为什么要这样?
他最爱的两人,最相爱的两人,为何一人会对另一人举起刀刃?
克罗诺斯浑身激烈地颤抖着,他被拉克西思拉住了脖子,不让挣扎。
可他想要去啊!赶往那两人的身边,让他们停手,不要杀了母后!及时治疗的话,母后其实还有救!
“乌拉诺斯,你记住了,再美的玫瑰也是会扎人的,”她向他缓缓伸出一只手,“再坚固的王朝也是会瓦解的,”她的手触碰到他的脸颊,可那是那么的冰冷,但她还是无惧地将手贴了上去,贴在了被风微微吹凉的皮肤上。她曾以为自己能够融化王一意孤行,寒冷坚毅的内心。
“再永远的天空也是会孤独的。届时,你还会坚守心中信念吗?”
“你说…你不允许…背叛,可你不也…背叛了吗?”丽维坦支零破碎地吐出唇间之音,她脸上痛苦的神色比方才更甚。
“我没有背叛!”乌拉诺斯大声地说,然后他抽开她抚上他脸的手,狠狠地甩开。
丽维坦被那一甩带来的惯性向后摔在了地上。
她另一只手用尽全力捂住腹部上的伤口,竟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乌拉诺斯,那是迟早的事!你迟早会……背叛约定!迟早会!”
“我说了我不会背叛!我不能背叛!”乌拉诺斯被激怒,他拉高了一个声调大声地为自己辩解,可在她的笑声中竟显得如此卑微无力。
“是吗?你不会背叛,但倘若……有一天,你背叛了那个约定,我会……在地狱黄泉的最深处永远等着你!”
“丽维坦!”
乌拉诺斯无比愤怒地举起玫瑰剪刀,将之狠狠扎进了她脖子下的胸膛,使她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
丽维坦瞪大了眼睛,直直瞪向乌拉诺斯。
最终,血停止了流淌,丽维坦也失去了所有意识。她好不容易坐直的身躯无力地倒向身下的洛丽玛丝玫瑰花丛。鲜红逐渐侵染了半边黑裙,将白色的纯洁玫瑰晕染出深深的殷红。
乌拉诺斯这才反应过来,丽维坦已经身死,绝无可能再站起来了。
他把剪刀拔出来,颤巍巍地站起身,像是呆滞了一般,他竟就那样浑身是血地伫立在此,呆呆地望着脚下的丽维坦。
她已经死了,却把眼睛挣得圆圆的,一点都没有初次见她时的那种优雅温柔的贵族风范。就那样不洁地、满脸是血地、浑身肮脏不堪地躺在花丛中。
她已经死了——同样知道这个事实的还有自始至终躲在一旁,目睹全程的拉克西思和克罗诺斯两人。
拉克西思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而她身旁的克罗诺斯凝滞在原地,他张大嘴巴,想要呐喊,想要呼救,却无法向任何一个人求救。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抛弃了他。
他向前一步,却被拉克西思及时抱住了脖子,整个人软绵绵,浑身无力地向后倒去,倒进她的怀里。
一个吻兀自落在他干燥的唇上,原来是拉克西思俯下身子堵住了他的嘴,她又张开漆黑的双翼把他围住,不允许他挣扎着离开她的身边。
克罗诺斯始终拼命挣扎,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此地,赶到他最爱的母后的身边去,赶到父王身边去,大声地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父王要杀了母后!
挣扎了许久,克罗诺斯觉得累了,干脆将自己的所有悲伤,所有愤怒,所有不甘全部如暴风雨般倾泻在她身上,他含着泪狠狠撕咬着拉克西思的唇。
鲜血在喉间弥散扩大,充盈了他的整个嗅觉。那是属于拉克西思的血,他竟觉得那是多么的恶心和恐怖,明明只是一点点的血而已。
曾几何时,他也被玫瑰扎伤过,看着从自己手指上流出的汩汩血液。
但如今,他觉得他再也做不到直面那种画面,他再也不想回忆过往的种种幸福回忆。
和父王,和母后在一起的幸福回忆——原来那一切都是那么虚假、摇摇欲坠的吗?那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和希冀又存在何处?倘若连那些回忆里的幸福和温存都是虚假,那他又是为了追求什么而活到至今?
笑脸是假的,幸福是假的,母后那张泛着喜悦的脸也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心中一直以来搭建的东西正在逐一瓦解破碎,克罗诺斯找不到答案。
他向来不是那样坚强的人......
“找到王子和鸦使了吗?”
另一边,王乌拉诺斯已经脱下了身上的染血外套,他问向最近的一个持枪士兵。
士兵行了个简礼,汇报道没有。
王伸出一只手摸着下巴的胡渣,思索片刻后便大声下令:“现在,即刻,封锁整个王廷,在天亮之前找到他们,把王子带回来。”
王转过身,望向了漆黑的夜空,夜空中没有月亮,只余无边的黑暗。
丽维坦已死,可她引发的威胁潜在。
王重重叹息一声,在军队的保护下无声离开。
见克罗诺斯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她才松开了对他的束缚。
“真是对不住了,王子殿下。”拉克西思抱歉地说,她看向沉默不语的克罗诺斯,他垂着头无精打采地坐在草地上,像是失了魂魄。
“我不能让您被王发现。刚刚是属下僭越了。”
两人沉默片刻,拉克西思明白不能一直悲伤下去,她便率先打破沉默。
“我曾被王任命前往下层监视德尔斐。德尔斐一边亲近羊的同时,一边又亲近王廷。就连我也无法分辨那个男人的真心。”拉克西思蹲下身,认真看向他,继续说,“王子殿下,你是最了解他的人。你必须要明白他究竟是不是你能够信任的人。”
半晌,克罗诺斯才慢吞吞地开口问:“那你呢?”
“我不是人类。我是鸦使的后代,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他们不能违背约定。”拉克西思说,然后露出一道自信从容的微笑。
“约定?约定究竟是什么?”克罗诺斯疑惑而又无力地看向她,而她却在此时警惕地站起,开始瞭望四周情况。
“王子殿下,请赶快离开这里。”
闻言,克罗诺斯慌张地拉住了她的手。
拉克西思露出无奈的苦笑,她摇摇头,松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她不禁看到了他望向她求助的双眼,拉克西思心一揪,但她也是无可奈何。
她深吸口气,再次蹲下身看向他那犹豫又沾上了些许阴翳的双眼,认真说:“王想要夺走你的身体。”
“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否则,他们必定会杀了你。”
“现在,离开王廷,永远不要回来......”
她又对他使用了戒令,她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对他的戒令。
最终,目睹到克罗诺斯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才终于肯放心离去。
要对鸦使出手,这即是意味着乌拉诺斯违背了约定......她有权这样认为。
拉克西思再次展开漆黑的巨大双翼,带着无比的愤怒和悲伤飞上了高高的夜空中,这一次,她不想只当观测者,就让她大闹一场吧。
她要带着“母亲”的那份一起,向她的“父亲”举起复仇叛逆的刀刃。
要让他明白什么叫血债血偿!
[力量……我需要……力量]
[那就如你所愿,亲爱的另一个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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