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灭 03 坠楼

坠灭 03 坠楼

老脸赶紧缩回头，顺手抄起螺丝刀，在窗户合页上仔细调了一下螺丝。卧室里睡床上的猫女，抚摸着黑白猫儿的脖颈。冷冷地朝他撂了一句话：

“这个就不用你再操心了！”

老脸装作没听见，瓮声瓮气回了一句。

“不知道阿兰到哪里了，我得去看看。”

女人再没有回应，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她揪了揪自己怀里的猫儿耳朵。

“这世上，还真有猫儿不爱鱼腥的么？”

老脸像条泥鳅似地溜出了门，只听到身后那女人仍在咯咯咯地冷笑。

那天阿兰没有回去得成，老脸在火车站月台上拦住了她，“咱们还是回家吧！”

阿兰红着眼睛说道：

“不是嫌我笨么？”

“这个地方有些乱。”

老脸从她手里抢过那个印有阳光总在风雨后白色字样的旅行袋。

“咋乱了？”

她接着问道。

快到年底了，几十年没有下过雪的城市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楼宇花草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白色。商铺里的人都走了出来，望着半空里飘落的雪花，啧啧称奇，欢天喜地忙着拍照合影。远远地有一人一狗，顺着商铺前的长条大理石走廊，急速朝老脸宠物店跑来。

阿谱不是在遛狗，他是在放狗，一个大男人气喘吁吁地跑在一只小狗后面。眼看快到宠物店门口的时候，前面小狗欢呼雀跃地在走廊上来个九十度的急转弯。于是老脸先看到一只哈哧哈哧吐着舌头的小狗出现在他的脚底下，接着又看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阿谱立在他跟前。

“帮他找个老婆吧？”

阿谱一副火烧眉毛的模样。

“别家的女狗碰都不让它碰。”

“小狗贵庚？”

“刚满一岁。”

老脸瞪着他，“那急个啥子哟？”

“狗和人不同，狗一岁就相当于人七岁。”

他塞了老脸一拳。

“你做这个的还不懂啊，小型犬一岁就算成年了。”

老脸疼得呲牙咧嘴，连忙求饶，说我帮你找帮你找。阿谱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哎。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他看了看老脸，又瞅了一下阿兰。

阿兰脸都红了，直说讨厌。

老脸一听乐了，拿了条凳子让他坐下来，叫阿兰取了两支啤酒。

老脸问他：“你老婆几时回？”

阿谱没有答话，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对着透过玻璃墙的光，眯着双眼看了又看。半天没吭声，最后叹了口气。阿谱的狗原先不跟阿谱，只认她老婆。老婆去了美国，狗没去，狗就跟了他。阿谱说自己像爱老婆一样爱着脚下这条狗。

老脸抿了一口啤酒泡沫，砸巴着嘴。

“换了我，我也爱。”

阿谱白了他一眼，阿兰也白了他一眼。

老脸赶紧放下酒瓶，“哥。我说狗。”

阿谱的老婆，短发，大眼，长腿美女。

有人肯定地说她是白富美，隔壁的隔壁卖外贸服装的女人也说是。她好有钱啊。一进来就说:

“这里袜子好便宜啊，这个来一打，那个来一打。”

老脸不知道阿谱的名字，却知道他老婆名字叫阿朱，整条街看店的都知道。像所有肥皂剧的爱情故事一样，阿谱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认识了富家女阿朱。俩人坠入爱河，如胶似漆，一个月后闪婚。两个月后，阿朱把一纸婚约锁进了保险柜，孑然一身去了太平洋彼岸的美国。

有人说，是阿朱大学时的男友在美国，她找他去了。也有人说，阿朱对目前的工作状态不满意，去美国留学充电去了。第三种说法老脸认为最不靠谱，他们说隔壁的隔壁卖外贸女装的女人，和你阿谱勾搭上了，阿朱知道后才一气之下去的美国。

“外贸店是阿朱出国后才开的张！”

阿谱气得把剩下的半瓶一口气给干了。老脸又开了两瓶啤酒，阿谱连忙摆着双手，说不喝了。这大冷天喝啤酒，全身凉嗖嗖的，喝多了小肚子也涨得很。老脸说没事，南方水土热，本地人都把这啤酒当成菊花茶饮，袪湿消热。他骂阿谱：

“老铁，就这点酒，你还磨叽磨叽。”

他一边开了啤酒瓶瓶盖，一边问阿谱到底是咋回事？阿谱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刚欲言却又止。这时他膝下的小狗，突然朝门外狂吠起来。三人抬眼透过玻璃墙望去，只见警车和救护车鸣笛晃灯地急急赶来。阿谱松了一口气，赶紧放下酒瓶，说咱们要不也去瞧瞧热闹。路口拐角的地方聚着一群街坊，说是有人坠楼了，是养了很多只猫的那家。

有爱八卦的阿婆说可能是男主人自杀。说自己就住他们家对面，以前经常听到他们在吵架。深更半夜地还听女人说男人这么喜欢在外头鬼混，就不要再回来。又有一个白头发阿伯说他甚至听到过女人喊救命的声音，好凄惨吓人。一直没出声的阿兰撺出人群。

“那也应该是女的跳楼才对。”

老脸忙叫她回去守店，说等下还有猫粮送货过来。值班老保安一脸神秘地对围着他的众人说道，那家有只大黄猫儿不小心落在遮阳板上，脖圈被什么东西勾住，动弹不得。女人唆使男人跳下窗台去捞，没料抓住的窗户松了，男人脚底一滑，从八楼掉了下来。 老脸刚问了句窗户是不是也一起掉了下来，阿兰却扯了扯老脸的衣服。

街坊们听了，纷纷摇头叹息。阿谱早已没了喝酒八卦的兴致，草草地和众人打了一圈招呼，领着自家小狗一边玩耍去了。

又过了一些时日，老脸再没见过那买猫粮女子。宠物店生意越过红火，就顺势多开了几家店。首期早已赚够，阿兰肚子里也怀上了他的孩子，俩人摆了酒宴奉子成婚。阿兰说不如就在楼上买套二手房，老脸不同意，说离这里远点好，又添置了一台面包车，除了平时进货送货，休闲的时候也可以带阿兰四处游玩。

春节过后，开健身房的张大个打电话来，说有家餐厅不错，有特色，叫老脸赶紧带瓶好酒来助兴。只见山脚野地里，用几块夹芯板搭出的几间平房来，也没招牌。空地里却门庭若市，豪车云集。

店里几张圆桌早已爆满，众人正忙着推杯换盏，猜拳吆喝。食客当中有光头赤膊带狗链子一般粗金项链的，有穿西装打领带的，有吐痰抠脚的，各色人等，应有尽有。各个桌子上摆着一个脸盆大小的褐色粗瓷大煲，酒肉香味扑鼻，底下炉火兴旺，店里充溢着中草药味。煲里不知为何物，张大个说这是中药煲的大补之物，叫他吃了再说。

说话间，只见收银台后面有一怀抱黑白双色猫儿的女人，削肩细腰，嘴角上那颗黑痣一上一下，正大声催促服务员，给俩人端茶倒水，不是那买猫粮女人又会是谁呢。老脸头脑里轰然一声，却见那女人一双秋水正朝他这边望过来。

他连忙跟张大个借口去后山上洗手间。只见洗手池旁毛发沤烂，散发恶臭。山坡上垃圾堆里竟还歪着几颗猫头，毛发倒竖，睁眼怒目。再抬眼顺着山势往上瞧，赫然一半新土坟，前置一石碑。坟头上歪着一颗海碗大的猫头，犹似那女人家的虎纹大黄猫儿。

老脸壮胆上前，只见石碑上两行字：

——“亡夫之墓，妇猫女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