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近来在读韩少功。
读到《夜晚》一文,老先生退隐归乡之后,在山水的滋养下,在犬吠鸟鸣的熏陶下,于一日夜晚,抬头看漫天星河,发出感慨:城里人是没有月光的人,因此几乎没有真正的夜晚,已经把夜晚做成了黑暗的白天,只有无眠白天与有眠白天的交替,工作白天和睡觉白天的交替。
先生通透,自叹不如。我读到此,颇有感慨,险些泪流满面。
2、小时候被寄养在农村外婆家,一个山沟沟里。从村子到镇上,每天只有早晚两班客车,颠簸至少一个钟头,绕过三十三道弯路——这是后来我开车回家探亲的时候数的,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三道。
因为地势低洼,周围群山环绕,青山绿水,别有一番景致。村子里的农民,多以种植果木为生,苹果,是最常见的品类。每年收获之际,成山成堆的苹果堆在果园下的草地之上,等候着来批发收购的果贩商人。在收购之前,人们往往会在夜晚宿在果园,不为防贼,防的是机警的野兔和果狸。
每到这时的夜晚,外公便开着“突突突”的拖拉机,爬上崎岖的山路,停在苹果堆旁,上面铺上干草和被褥,做个临时的铁床,以供休息。
按理来讲,年幼的我身子羸弱,夜间本来是不被允许跟去那湿气重的园子,外公外婆却拗不过我的脾气,只得同意带上我。他俩将我用棉被厚厚地裹上一层,分躺在我的两侧,将我结结实实地保护起来。
我少时嗜睡,那夜却出奇的不困,央着外公给我讲故事。外公靠在拖拉机挡板上,抽着旱烟,给我讲他年轻时参与改造的见闻。说到掘地主墓挖财宝充公,谈起从死人身上撸金戒指银镯子的时候,胆小的我瑟瑟地抱紧一旁的外婆,奶声奶气地问一句:“他们犯啥错了吗,为啥要被埋起来?又为啥要挖出来?”回应我的是外公吧嗒吧嗒抽旱烟的声音,和外婆的笑声。
不想听故事的时候,我就躺在外婆怀里,看满天的星星,和那圆白的月亮。
那月亮真美、真亮,月光轻轻地洒在身上,把皮肤衬得剔透。繁如密云的银河系铺了满天,守候着那颗高贵、浑圆的月亮,像千万侍卫护着统帅。而我,像个俘虏,被这光芒彻底洗涤了心灵,保持着童贞。
3、后来……但凡说到“后来”一词,我现在想,多半是遗憾的事。后来一切都顺理成章,我长大了,到了该上小学的年龄,我那城里的父母终于想起了该履行做父母的职责,将我接到城里念书。
从此,我回村子的次数越来越少,回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城市,是钢筋水泥的天堂,但却容不下月亮。
城里的夜晚,我忙完学业,忙完工作,伸一个懒腰,终于在空闲之中想起那颗高贵的月亮。走至窗前,我错愕——我,我竟感受不到她的光亮!
是被高楼大厦挡住了吗?还是被工业废气熏伤了?我不知道。
天上没有星海,只孤单单那一颗月亮,也不如村子里的亮堂。
我重重地叹一口气,为自己,为月亮,也为城市里的每一个人,为你。
这城市节奏太快,月亮她承受不来。我们挣扎,也疲惫,拼命想跟上这节奏。为了仅有的那份生存,为了那不甘平庸的心,你我来人间一遭,最终扔掉了月亮。
远方一声巨响,哦,是爆破声,又要盖高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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